但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北京還有兩個沒結婚的繼女,她是離了婚的女人,攀上了高枝,將來要是在婆家在孫驍在繼女們那裡受點氣吃點虧並不算什麼,但她不能讓斯江斯南斯好也受氣。晚娘不好當,西美心裡也有自己的一本帳,三年,等上兩三年,等她在孫驍家裡站穩了,工作也踏實了,她總會把斯南斯好接去北京的,再也不用擠在棚戶區的閣樓里,用木頭馬桶,去公共浴室,她們能和她一起住大房子,有自己的房間,自己的衛生間,抽水馬桶和浴缸都有,還有司機接送,她們想學鋼琴就學鋼琴,想學畫畫就學畫畫。這幅幸福的藍圖當然只是她偷偷描繪的,她沒能靠自己的雙手給孩子們掙上這些,但她已經四十多歲,靠孫驍是不爭的事實,也就只當是知天命而不惑了。
國慶節後,西美和孫驍領了結婚證的當天,去醫院取了節育環,做了詳細體檢。婦產科醫生說得婉轉又喜慶:還有六十歲懷孕生子的案例呢,你身體條件不錯,有機會。孫驍很是高興,他還是希望西美能給他生個孩子,當然生兒子是雪中送炭,生女兒也算錦上添花。西美也是樂意的,心想如果有了孫驍的孩子,將來斯江斯南和斯好和這個繼父的關係當然更緊密,有一個姓孫的弟弟或妹妹搭把手,顧家的日子也肯定能蒸蒸日上。
當晚夫妻名正言順地敦倫了一番後,孫驍摟著西美感嘆:「如果能老來得子,我這輩子就一點遺憾都沒了。」
西美對自己還能不能再懷上持隨緣的態度,但嘴上不能這麼說。
「我要是能懷上,還是得去好一點的醫院生,」西美說了說生斯南的經歷,「生個孩子真是九死一生,現在想想都後怕。」
孫驍愛憐地緊了緊手臂:「放心,你要是有了肯定去協和醫院生。你弟妹周善讓不是在北大教書嗎?到時候讓她多陪陪你,你也好安心。過了春節親戚間就可以走動了,說起來我爸和周老將軍周老夫人也認識,當年一起過草地的老革命家們就剩這麼幾位了,老人家們念舊得很,好相處的,等回北京後你就知道了。就是我媽吧,在舊社會受過苦,解放後放小腳沒放好,是個炮仗脾氣,但她刀子嘴豆腐心,你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行,別放在心上,我前妻就是什麼都放在心上,在北京住了兩年就非分開住不可,我人在新疆,大後方天天鬧騰,實在太辛苦。你在我就安心了,嗐,這回我媽沒話說了,我家西美就是她一直念叨的好媳婦:長得好看,溫柔體貼,搞藝術出身。」
西美笑著掐了他一把,謙虛了幾句,心裡卻想哪個婆婆樂意兒子娶個二婚還生過三個孩子的女人吶,她是從來沒聽說過的。於是她人還沒去北京,心裡就又沉了幾分。孫驍前妻的家世也早有來不及要當傳聲筒耳報神的好事者到她面前嘮叨過了,明里暗裡不免酸溜溜的,憑什麼是顧西美你這麼好命呢。至於孫驍當年在阿克蘇沙井子就對她一見鍾情的事,自然是無人知曉也不能被人知道的,那不是浪漫史,是浪漫了要死。像那樣駐外大使家庭出來的嬌小姐都讓孫驍媽媽不滿意,顧西美很有自知之明,也就不指望能獲得老人家的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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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生和斯江沉寂了個把月後就振作起來了,治病要錢,雖然不動手術,一盒藥兩百塊吃一個禮拜,抵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一個月就是八百。病房是極好的,但顧東文沒有醫保,更不是離退休幹部,院方一個月收三千五百塊的病房費已經是給了上面領導天大的面子。
善讓告訴斯江,醫院、大學和普通單位不一樣,區領導都不算個事,市領導也不見得有面子,譬如像北大的校領導,行政級別是部級,意味著他去別的單位辦事,至少要有部級領導接待,不能隨便哪個科員科長局長出來應付他,這算是國家的體面,組織的體面和領導的體面。所以拿得到這間病房是很不容易的。她這麼說當然也是希望斯江三姐弟不要過於怪責西美,基於她對西美的了解,西美怕是不好意思也不敢回。
因為這個,孩子們倒私下感慨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