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像日本一樣啊?聽說日本的房子都沒人買了。」女人擔心地問。
「搞笑哦,上海啊,大上海好伐?全國人民看上海,小日本難能好幫阿拉比?黃先生前兩年急吼拉吼在香港買好房子再到美國去的,房價漲了交關。」男人聲音猛地響了起來,充滿了自豪感。
「上海又勿好同香港比的。」女人猶豫了一下,「不是我背後說人壞話,黃先生說的話不太可靠,伊歡喜吹牛逼,朱迪私下告訴我的哦,其實他當年是從深圳游水游到香港去的,冒充香港本地人,還叫朱迪做北姑,人品不好。」
「你管他人品好不好啊,」男人不耐煩起來,「你們女人就喜歡嘁嘁搓搓這些有的沒的,不說了啊。」
為了這個一個不搭界的黃先生,夫妻兩個開始沒完沒了起來。
趙佑寧看著一閃而過的路牌,沒錯了,的的確確回到上海了。他在江蘇路下了大巴,走回宏業花園。積了灰的信箱裡塞滿了信和報紙,上面也堆了一大堆,後來大概實在沒地方放了,不知道哪個鄰居在信箱鎖上勾了一隻馬甲袋,裡頭也被塞滿了。
進了屋,一切跟他上次離開時一模一樣,佑寧想著這次要把放在康家橋的備用鑰匙拿回來,當時趙衍說會請個阿姨每個月去宏業花園打掃一趟收收信件什麼的,看來也只不過是說說的。他稍微搞了搞衛生,衣櫥里的床上用品倒是乾淨的,就是一股樟腦丸的味道刺鼻得很,好在外頭雖然沒太陽也沒落雨,趙佑寧開了門窗,把床單被套枕巾掛出去盪一盪味道,不遠處有鴿群來回盤旋,天低得像個鍋蓋罩在頭上,烏蘇得很,掛個晾衣杆就出了一身汗。好在水電煤都沒停,他沖了個澡,套上汗衫老頭褲,翻出一雙拖鞋,又把皮夾子裡的美金收起來,床頭櫃裡留著的三百塊洋鈿收進去。
趙佑寧剛出了門,就碰到一樓的鄰居。
「啊呀呀,是寧寧啊?」吳阿姨笑眯眯地᭙ꪶ跟趙佑寧打招呼,「剛剛看到儂勒晾被單,還奇怪呢。儂從美國回來啦?」
「嗯,剛剛到,我給阿姨儂帶了點西洋參,現在先出去吃點么子,等些再送下來。」趙佑寧把信箱門打開,笑著朝她點了點頭。
「噶客氣做啥!」吳阿姨開心得合不攏嘴,手腳麻利地把佑寧手上的報紙全部接了過去,「報紙還要伐?」
「覅了。」
「那我拿去給12號的龔阿婆了,還好賣點鈔票。」
「好,謝謝儂。」
吳阿姨和趙佑寧一邊往外走,一邊絮叨這個龔阿婆多少塞古(可憐),老頭子前幾年出花頭,打伊罵伊要趕伊跑,現在中風癱在家裡,姘頭卷了鈔票跑了,兒子媳婦罵她不頂用,不出人不出錢,一百樣不管,龔阿婆靠老頭子一百五十塊退休工資過日腳,苦色,一天只吃兩頓飯。佑寧聽了,從皮夾子裡摸出兩百塊洋鈿來給吳阿姨,吳阿姨嚇了一跳,到底還是收了下來,叮囑佑寧等下來她家拿收條。佑寧笑著點頭說好。他只知道吳阿姨一家是好人,運動的時候外公外婆阿舅姆媽全家自殺,是她和她老公把屍體背出弄堂的。姆媽後來很少回宏業花園,知道他回宏業花園住了,才特意交待讓他要對吳阿姨一家親熱一點。
趙佑寧去愚園路上的富春小籠吃了三籠鮮肉小籠,一塊炸豬排一碗小餛飩,也是奇怪,吃飯的時候又不免想起總是敲他竹槓的陳斯南同學,想著想著就忍不住要笑,心裡滿噹噹的高興。他送好西洋參,收回床單被套就開始倒時差,結果半夜還是精神抖擻地醒了,醒了以後盯著電話想了許久,還是忍住沒打電話去萬春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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