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生和符元亮對視了一眼,誰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都看得出對方心裡窩塞憋屈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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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江還沒睡,她被高小姐的這套資料完全吸引了。對文字尤其敏感的斯江,從中大概看到了一個學歷並不高的上海女孩的十年奮鬥史,她賣過女鞋賣過女裝還賣過化妝品,應該在第一百貨和新世界都工作過,對女鞋、女裝和化妝品的品牌很熟悉,對市場大勢和顧客群特點分析得鞭辟入裡。她也許很早就升為了營業員組長,管理過不少營業員,斯江隱約感覺到她對三四十歲的女營業員們的厭惡,在營業員分類中,第一被她排除的就是愛嚼舌頭說人是非的營業員,第二是動輒就要調班請假的,但是她又特別標註出來:不要招準備結婚生小孩的營業員。斯江對此感到不適,將心比心,也許她明年就要和景生結婚呢,雖然她打算三十歲左右再要小孩,但是萬一意外中獎,難道不生?想到高小姐屆時可能對她是另一種態度,斯江不禁對她有些失望,才又想到高小姐看上去似乎就是那種全心全意撲在工作上的人。
讓斯江意外的是,高小姐喜歡的合作廠商並不是市面上耳熟能詳的哪些,第一服裝廠,第二襯衫廠,針織十九廠這些只出現了寥寥數語,鴻翔時裝公司倒被圈出來過幾次,旁邊還貼了一張剪下來雜誌內頁,一條白底黑色小圓點的V領短袖連衣裙,有寬寬的黑色腰帶,旁邊文字說明是「三等獎」。什麼廠家有哪些設計師,在什麼比賽里得了獎,哪些款式在第一百貨賣得最好,從1987年開始都有很詳細的記錄,絕對是下過狠功夫的。
突然看到「香港四重奏」的時候,斯江激動得出了一身熱汗,她捧著資料從頭翻到尾再從尾翻到頭,遺憾只出現了這半張紙的內容,細細讀來,原來高小姐竟連續參加了三次四重奏的時裝發布會,對四重奏評價甚高,又批評這個牌子不懂得走百貨公司的銷售渠道,很可惜。斯江仔細回憶自己上台主持的時候有沒有見過高小姐,奈何一點印象都沒有,但高小姐會不會從簡歷里就認出了她呢,斯江不敢確定。
斯江半夜call了景生兩回,一回留言「高小姐竟然知道四重奏。」第二次覺得表達得不夠準確,又呼了他一次:「要不要進百貨公司設專櫃?」
景生沒有回消息,斯江心裡千轉百回做了種種設想,對於搶走高小姐二樓三樓女裝樓層的王經理她們越發憤懣。還有誰能比高小姐更適合運營女裝呢?公司老闆竟然這麼容易妥協?絲毫不管經營大計?連帶著,斯江對那個從未謀面的林董都頗為失望了。
景生上樓見斯江果然還沒睡,又好氣又好笑,翻了翻桌上複印出來的資料:「一天看不光的,這麼不早點睡?」
「我呼你,你怎麼不回呀?」斯江抬起頭,皺皺鼻子,「臭死了,你又去當三陪了?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快了,節後要開工,圖紙已經在報批了。」景生拎起襯衫聞了聞,是一股酒氣加酸臭味,「我先去洗個澡,你第一次呼我的時候在陪打羽毛球,第二次呼的時候也不方便回電話。別生氣啊。」
等景生一身水汽地回到客堂間,斯江已經把一桌的資料收拾好了,正對著自己的筆記本若有所思。
「下來伐?阿拉好好交港港閒話。」景生手指捻了捻斯江的耳垂。
斯江揪住他作亂的手指,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不方便回電話的地方是啥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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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間裡檯燈亮著,斯江覺得氣悶,把窗推開一條縫。
「呀,落霜了。」
一層若有若無的銀白色鋪在對面的屋頂上,遠方的暗青色天空霧蒙蒙的,霜降過去快一個多月,市里才真正降下了霜。
景生伸手把斯江攏進懷裡,枕著她的肩低聲嘟噥了一句:「吃力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