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的半夜,天幕像一塊黑布籠著這片土地,他一個人就著蟲鳴與水光,低頭插秧,心裡念念有詞:你們可要好好長大,我做屋還有結親...契,可都著落在你們身上呢。
等到天色大亮,腹中響如雷鳴,莫非直起腰身,回頭看著齊刷刷的稻苗,連飢餓都減輕了幾分,他舒展著胳膊,心滿意足上岸洗手洗腳。
到家把一鍋米飯吃得精光,身上扒光一把撲到床上就睡著了,下午還要去挑水,剛插的秧田是萬萬不能缺水的。
睡過兩個時辰,人也精神多了,年輕的身子只要能吃飽,勁就用不完。
他找了一條舊帕子沾上冷水疊在肩膀上,拎著鋤頭挑上水桶回到大田。
先將大田的壩埂修整修整加寬加高,再把育苗的小田壩推了併到大田一起,用鋤頭耘平,補上秧苗,半個時辰就搞好了,重新挑起水桶下河。
挑到傍晚收工,經過這兩天的辛苦,田裡看起來好了很多,淺淺一層漫過秧根,大概能對付幾天,明天可以放心出門。
回去的路上他又摘了幾根柳條,新做了兩把牙擦子,洗漱時,將一雙泥水泡發的腳板狠狠洗了一通。
躺上床翻來覆去睡不著,白日裡用忙碌壓下的心事紛紛冒頭,一會兒想著要是見不著人,回來還會做夢不?一會兒又害怕,見到人了,開口該說些什麼呢?人家會搭理嗎?上次聽他大伯的意思似乎家裡人有些不堪,自己又能幹什麼?
他不知為什麼只是那樣的見了一面,話都沒說過,自己卻這麼上心,頻頻入夢不說,偏偏還總記掛著,無人可訴。
他只得一下罵自己,一下又給自己打氣,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
清晨雞還沒叫又是自然醒的,他將頭髮扎得牢牢,衣服理了又理,還拿了個乾淨的小褡褳掛在腰間。
晚上新烙的餅子,做得又大又厚,用乾淨的箬葉裹了三個,灌上一竹筒溫開水,全部裝進褡褳里。又搭上一條帕子在脖間,最後拿起來一個餅子邊啃著邊出了院子。
庫房孤零零建在村西邊的大坡下,離它最近的是黃老嬤家,但也有三十幾丈遠了。
關於庫房,莫非記憶深刻,他十歲那年在裡面躺著,養了五六天的傷,也是在庫房門口,和莫豐收徹底斷絕父子關係,獨自搬到了北山腳。
如今遠遠就見著那裡火光搖曳,幾個人忙上忙下的,走近了方看清是村長、莫清澄和六個眼生的漢子。
莫非一一辨認過去,依稀只認得其中一個姓李的老伯,是小河村的村長。
也不知他們什麼時候來的,三輛大板車已經裝得滿滿當當。
車邊有人扶東西,有人穩著車子,而莫清澄正帶人綁繩子,村長則舉著火把又是墊腳看上面,又是彎腰摸下邊,生怕哪裡沒綁牢。
莫非出聲招呼他們:「村長,澄子哥,我可是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