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過去了那麼久,眼前的人好像也不需安慰,而且他自覺嘴笨,怕又說錯什麼。
莫非倒是想聽他繼續說下去,見人已經住了嘴,於是笑一笑又低頭挖起來。
小河村與瓦山村相隔不過八里地,往來走動的人也多。八年前莫家的那場鬧劇,在小河村的飯桌上可是熱鬧了好幾個月。
不管男女老少,見面都要說幾句,有人覺得孩子可憐,有人說後娘難當。
一年一年過去,再有人說起莫家,不過是那家人日子怎麼好過了,屋高院闊,大兒子娶了媳婦,又有兒子去鎮上學手藝,女兒養得如千金小姐般......諸如此類的「好消息」。
至於出戶的那個孩子,簡簡單單「據說在山腳住著草窩,吃著地里的野食,也不知餓死沒有」,一句概過。
冬冬不知道真實情況是怎樣的,那家人為何容不下一個孩子,為什麼親生父親會拋棄了親子並除他的名,是像村里人傳來傳去的那樣,因他為人懶惰,打殺弟弟忤逆父母?又或是有後娘就有後爹都嫌他礙眼了?
他娘王新杏也在飯桌上咂舌過好幾回,一會說後娘不好,你們有住有吃,要好好孝順爹娘老子;又說爹娘難當,有些娃兒吃點苦頭就恨天恨地,父母白養了。
而他爹只會敲著酒杯大聲罵:「這樣的畜生合該丟出去餵狼。」
他明白,這都是說給他聽的。
那時冬冬的生活也是一團糟,父親人懶好酒,卻又不願好好幹活掙酒錢;母親天天不舒服,缽大的一碗稀飯頓頓不少;逐漸長大的弟弟,空有一身力氣卻只想在家躺著;而他,從能摸到灶台開始,所有家務就成了他的日常,下地弄菜上山撿柴,洗刷灑掃,活得像個『小媳婦』。
爹娘和弟弟都滿足於每天喝稀粥吃鹹菜,他煮一大鍋雜糧粥端上桌,爹是一家之主要吃夠,娘身體不好要吃飽,弟弟還小要吃足,反倒是他,「只在家閒著,有點湯水下肚就夠了」。
等到長大些開了心智,懂得鄉親的閒言碎語,他也試圖改變。
想讓娘來洗衣做飯管家事,娘就哭罵他心狠不疼娘老子;跟著爹下地,勸說還是費些精力,跟著村里老手學學盤地下種吧,父親大罵他毛沒長齊就想當家作主,以後再不要他跟著一起;他拉著弟弟要一起好好幹活,弟弟也嫌他呱噪置之不理......
慢慢地,他也變了,粥熬好自己先打一碗喝飽,父親嫌他下地礙眼,他到一邊閉嘴做啞巴;對弟弟也不再開口討人嫌了,再也不去厚臉皮問鄰居討菜苗種子了,家裡有什麼就吃什麼,光喝粥他也行。
幾年下來,一家四口過成了兩伙人,有時他甚至羨慕那個出戶的孩子。
現在這個孩子,不,大兄弟,就站在這,比自己還高個頭,穿著得體,長得整齊俊俏,曬得麥色的胳膊上肌肉鼓起,可見日常並未餓肚子。他的右額上有個錢幣大小的疤,露出的手腳也有幾處新舊小傷,應該還是吃過不少苦頭。
這樣一個勤快熱心、能幹又聰明的人,怎麼可能是傳聞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