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仇人下跪,口稱奴婢祈求饒命,這是何等的屈辱!她滿心苦澀,卻又不得不為,若這個時候暴露了,連命都留不住,何談替全家報仇。
所以命運就是如此不公,即便這人殺了你全家,你見到他,還是得以卑微的姿態匍匐在他腳下。你的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間,五年過去了,他的權利更勝從前,她在苦海里翻滾,而他沒有得到一點應有的報應。
高高在上的人,終於垂下眼打量了這宮女一眼。一件灰藍的袍子裹挾著瘦弱的身體,人在幽暗的燈光下瑟瑟發抖,連頭上的紅穗子,都在無序地搖晃。
皇帝真的這麼可怕嗎?大約是吧!伴君如伴虎,當你離龍椅越近,就越明白這個道理。若是不想像這宮女一樣跪地乞命,就得登上皇帝的寶座,自己主宰自己的人生。
然而直到今日,他依舊沒有得到太后的諒解。太后剛才又對他咬牙切齒一番指責,字字句句言猶在耳。太后說他殺戮太多,造盡了孽,將來必不得善終。從親生母親口中說出來的詛咒,實在讓他有些難過。
政權交替,有哪一次是真正平穩過度的?看不見的地方血流成河,難道就算沒有發生過嗎?但人有時候寧願蒙在鼓裡,也比接受赤裸裸的現實,更讓良心過得去。既然太后說他殺戮太多,那就減免些殺戮吧,一個無足輕重的宮女,倒也不是非死不可。
“罷了。”他隨口放了恩典,“起來吧。”
如約謝恩站起身,垂著雙手退到了一旁。
皇帝並沒有著急走,平時到哪裡都是前呼後擁,雖不喧鬧,但一言一行也受約束。剛才從太后宮裡出來,惹了一肚子氣,連肩輿都撤了,踽踽走了一路,越走越清靜,再見到人,倒也不那麼煩躁了。
於是又瞥了這宮人一眼,“針工局的,這時候進宮幹什麼?”
袖籠下的雙手狠狠握成拳,如約須得掐緊掌心,感受到疼,才能讓自己的腦子保持清明。
此時她多想撲上去,撕碎了這人啊,可惜自己沒有獠牙,咬不進他的皮肉里去。她只得按捺再按捺,這兩年在針工局所受的調理和委屈,已經能夠讓她得體地控制情緒了。
雖不能直視他,但餘光將他的樣子刻進了骨髓里,平穩住聲息道:“回皇上的話,奴婢奉命運送十五日所用的補子和蟒衣。另,永壽宮金娘娘的衣裳拆改妥當了,奴婢趁著今兒入宮,把衣裳給娘娘送來了。”
皇帝是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人,面上神情很冷淡,沉默了下,似乎在思忖什麼,半晌問:“朕以前,可曾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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