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太后不為所動,偏過身不再看他,無情道:“你要是有心,現在也能禪位給攸寧。”
皇帝終於沉默了,半晌舒了口氣道:“母后,咱們不要再為這事爭論不休了,明知商量不出結果,又何必因此置氣呢。倒是宮裡的規矩,須得好好整頓了。這場大火是個引子,燒出了宮務上的諸多漏洞,廊下家該當取締,多少雞鳴狗盜的禍事,都是從那裡興起的,再辦下去,大內愈發烏煙瘴氣了。”
可太后偏要事事和皇帝反著來,一聽他打算整頓廊下家,她就老大的不高興,冷語譏嘲道:“皇帝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先帝寬和,憐恤那些太監月例微薄,開恩讓他們找些營生,這才有了廊下家。那地方對你來說是個污糟去處,但在宮中的苦人兒眼中,卻是暖衣飽食的指望。你如今要斷了這指望,和殺人父母有什麼分別?我看你還是發發慈悲,容人掙一條活路吧。”
這是借著廊下家,又一次狠命打皇帝的臉,話里話外都在指責他心狠,不讓人活命。
皇帝的唇角緊緊抿著,到底沒有再爭辯。最後向太后行了個禮道:“是兒子欠思量了,母后訓誡得是。既然如此,廊下家就繼續留著吧,損毀的屋舍讓人儘快修繕起來,總不能讓那些太監無處安置。”
皇帝的妥協,些微平息了太后的怒火。鬧了這半天,早就讓人不耐煩了,便壓了壓太陽穴道:“今兒你也累了,早些回去安置吧。”
皇帝道是,從咸福宮退了出來。
宮牆夾道里沒有別的人,只有餘崖岸和總管太監章回挑燈候著,見皇帝出來,恭敬上前迎接。
皇帝仰起頭,看向新年的頭一輪滿月,淡聲對余崖岸道:“寧王獨自活在世上,八成想念他父親了,送他們父子團聚吧。”
余崖岸微頓了下,沒有問情由,應了聲“是”,便領命去承辦了。
高高的宮牆,把天切割出了窄窄的一溜。皇帝負著手,乘著滿地銀光緩行,自言自語道:“今晚聆訓,朕悟出了個道理,與人有損的事,定要一次做足,才能減少積怨。鈍刀子割肉不好消受,索性痛個夠,斷了退路,就不會胡思亂想了。但恩惠不同,須得一點一滴賞賜,讓人細細品砸滋味,方才忠心耿耿地指望。”
這是當權者的智慧,縱是人間帝王,也得一步步摸索門道。
章回說是,“所以萬歲爺才痛下決心,處置了寧王。”
皇帝撇唇笑了笑,原本他一直在猶豫,應該把慕容淮留下的兒子怎麼辦,當初也是太后力保,才讓他活到今天的。如果兩下里相安無事,也許還能讓那孩子暫且做個自在閒王,但偏偏太后一遍遍在他心口撒鹽,剛才竟還說到禪位……他九死一生走到今天,難道是鬧著玩的嗎?太后脾氣執拗,一味同情弱者。但她不明白,顧念得太過了,只會給她關心的人帶去禍端。
也罷,早些處置,早些安心。太后要他還政,怕是忘了當初百年太子的下場了。高宗兄終弟及,卻因侄兒練了個“敕”字,就將其繞室捶打,直至咽氣。自己比起高宗來,已經仁慈了許多,至少容攸寧多活了五年。五年光景,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