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著曳撒坐下來,人太高大,顯得車輿有些擁擠。如約調開視線,朝窗外張望,將近巳時了,好熱的天兒。街道上那些往來的行人們,個個臉上曬出了一層油汗,日光底下汲汲營營地,為著嚼穀奔忙。
余崖岸的目光卻沒從她身上離開過,娶了她,實際沒有任何改變,她照樣遠著他,照樣給他臉子瞧。還有更壞的可能,也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已經緩緩架起一張弓,就等著把他射落,拔毛剝皮吧!
但她好看是真的好看,他見過太多俗麗的女人,站在高樓上俯視人間,一副清高做派,眼裡的市儈卻掩也掩不住。她不一樣,富貴過、苦難過,在滷水里浸泡了一遍,愈發剝脫出了澄澈。
有的人就是有那種力量,明明你知道她危險,卻總在奢望她能改變,變得脆弱,變得亟需憐愛。然後你看她不染塵埃的樣子,覺得她可能沒有你設想的那麼複雜。她只是個年輕的小姑娘,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不過眼下她還不能接納他,就算同乘,也是一路無話。他開始絞盡腦汁,試圖吸引她的注意,不想這回竟是她先找他搭了話。
“金閣老的罪定下了,皇上預備怎麼處置他?”
余崖岸道:“還能怎麼處置,自然是秋後問斬。礙於先帝要下葬,這時候見不得血腥,沒有斬立決。不過那些族中的子弟和門生們,運氣就沒那麼好了,下獄的下獄,流放的流放,刑部已經開始著手承辦了。”
如約有些悵惘,果真覆巢之下無完卵,幾時都一樣。權柄握在那個人手裡,他要誰生便生,要誰死便死。目下金娘娘的處境定是很難熬,也不知送葬隨不隨行。她對皇帝,總有一股說不上來的痴迷,就圖人家長得好。現在這個漂亮男人要滅她全家了,不知她有沒有清醒,看明白自己的處境沒有。
余崖岸見她沉思,蹙眉道:“怎麼,感同身受了?金瑤袀是自尋死路,仗著有功大肆結交黨羽,收受賄賂。皇上怕也有幾分看著金娘娘的情面,否則這樣的人,找個沒人的地方摁死就完了,何必讓人嘀咕過河拆橋。”
“暗下殺手,不才是看著金娘娘的情面嗎?”她淡聲道,“罪在金瑤袀一身,他悄悄地死了,不會累及金娘娘。眼下明著查辦,拖了一眾門生子弟下水,是為殺雞儆猴。大人有意正話反說,是想聽一聽我的見解吧?”
余崖岸微揚了揚眉,暗道不愧是許錫純的女兒,不似那位金娘娘,滿腦子兒女情長。可聰明的姑娘,看什麼都太透徹,實在是個不好糊弄的主兒。他沒打算和她過多商討這件事,畢竟容易牽動她的回憶,對自己沒什麼好處。遂隨口吩咐了句:“金娘娘那頭的事兒,你別再過問了,沒得牽連了自己,自討苦吃。”
如約慢條斯理扥了下裙門,“大人不是應准金娘娘,要搭救金閣老的嗎。如今事兒沒辦成,心裡不覺得愧對人家嗎?”
結果引得他笑起來,“我答應過把人撈出來嗎?我只答應她們,少讓金閣老受皮肉之苦罷了,我也做到了。金瑤袀在昭獄一個多月,沒有動過刑,身上連一塊傷都找不見,算是給了金娘娘交代了。這會兒金家那幫子弟,才是真恨透了金閣老,恨他以一己之力敗壞全家,早知如此,不如他們自己動手,趁早結果了他。”
如約嘆了口氣,在錦衣衛眼裡,人都是冷血無情的,為了性命和前程,至親之間也能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