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看這張臉,那沒來由的怨氣,在她眼睫眨動的瞬間,又被輕而易舉瓦解了。他知道因愛生怨,不該去怨她,只該怨自己。
他嘆了口氣,“你不想見到朕,是嗎?”
如約慢慢搖頭,“不是……臣婦不敢。”
他忍無可忍了,“以前在宮裡自稱奴婢,如今又自稱臣婦,你就不能是你自己嗎?”
他的嗓門有些高,似乎嚇著她了,桑麻的孝帽底下,一張惶惑的臉看上去只有巴掌大小,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她囁嚅著:“您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君王駕前不敢造次。再說尊卑有別,您有您的自稱,臣婦自然也有臣婦的自稱,錯了麼?”
皇帝困窘地看著她,良久才道:“以後在你面前,我不再自稱‘朕’了。我有個小字,叫長濃——獨干千枝長,濃陰萬葉稠。你要是願意,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這下她愈發驚訝了,想是沒有料到他會亂了綱常,和她鬧直呼其名這一套吧。
他自己其實也頗覺意外,說起小字,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記憶了。別人稱他,從晉王殿下到皇上,就連太后也是皇帝長皇帝短,時候久了,這個名字已經完全被遺忘了。現在遞到她嘴邊,今後就只屬於她,他很期望她能喚他一喚,哪怕只有一次,也心滿意足了。
可惜她不是那種孟浪的人,只是謙卑地敷衍著,“這兩個字是天,臣婦就算想一想都犯死罪,哪兒敢這樣稱呼您。您今兒紆尊降貴駕臨,已經讓臣婦承受不起了,若再僭越,那臣婦更是不得活了。您瞧,天這麼熱,您窩在這車裡也不舒坦,還是回宮去吧。”邊說邊打量這座駕,嘀咕著,“從哪兒踅摸來這麼一輛車呀,您乘著這車,委屈了。”
她這是在調侃吧?為著出來見她一面,特意弄了輛不起眼的馬車。然而這不起眼,也只是欲蓋彌彰罷了,京城遍布錦衣衛的耳目,就算是皇帝,只要出了紫禁城,一舉一動也在他們的監視下。他跑這一趟,也許不多時就會傳進余崖岸耳朵里,他不是沒有辦法堵那些探子的嘴,只是覺得沒有必要,甚至是帶著些挑釁的意味,偏要讓余崖岸知道。
不過說回車駕本身,多少有些尷尬,他目光游移著,強裝鎮定道:“是章回想的轍,不想驚動太多人,用這車方便些。”
如約拱眉微笑,笑容裡帶著幾分憐惜的意味,“快著,回去吧。”
每一次相見,都不能停留太多時間,不免讓他遺憾。但見著了,從她的表情和語氣里感受到一點微妙的變化,又讓他暗自歡喜。這大概就是心悅一個人的感覺吧,又因為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讓這感覺贈添了玄妙的色彩。她變成了一個全新的,讓他愛慕仰望的人,他自發地為她鍍上一層金,越是難以觸及,越是眉間心上。
所以他還留戀,並不想立時分開,如約只好轉身朝章回招了招手。
章回快步來了,垂袖問:“夫人有什麼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