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怨怪老天爺讓人兩難,作惡多端的劊子手,為什麼會有一位好母親。如果她是個惡婆婆,整天以虐待兒媳為樂,自己就不用這麼愧疚了。人心其實是會動搖的,穿越過荊棘,再走過一片開闊地,站住腳時難免迷茫,短暫地失去了方向,覺得就此停留也挺好的。可她自己安逸了,那些死去的親人們,他們的冤該怎麼去申?所謂的開闊地,是用至親的屍骨鋪就的,她多站一會兒都應該覺得羞愧,又怎麼敢過多留戀。
好在迷惘是暫時的,定定神,她又是那個一往無前的許是春。
故去的人不能追覓了,她記起余崖岸曾經答應過,要為她安葬親人的骸骨。這事兒她顛來倒去在腦子裡權衡過,替家人收屍固然重要,但這舉動要是落了有心人的眼,恐怕不是什麼好事。反正忠義祠看守義莊的人能夠分辨那些孤墳,將來有機會,自己可以派人去探訪。眼下要緊的是找到今安,可她又連著等了好多天,還是沒能等來葉鳴廊的約見。
時間耽擱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有時候覺得自己就要堅持不住了,這人世間太孤單,多活一日都是煎熬。
就在她灰心喪氣的當口,卻有讓她續命的好消息傳來。
這天下過一場雨,她正站在廊下看人收拾落花,見聞嬤嬤腳步匆匆趕來傳話,“門上來了個太監,說姓楊,求見姑娘。”
如約頓時一喜,“是個年輕的太監嗎?”
聞嬤嬤說是,“白白淨淨的,穿著妝花的衣裳。奴婢總覺得以前好像見過他……”
沒等聞嬤嬤說完,她已經提裙趕往前院了。
順著抄手遊廊過去,老遠就見他朝內張望,看見了她,臉上露出矜持而溫和的笑,朝她拱了拱手,“給夫人請安。”
如約趕到門前,待要說話,卻見檻外站著兩個穿褐衫、戴圓帽的番役。她明白過來了,他是奉命承辦公務,才到余家門上的。
既然有人盯著,說話肯定是不方便了,她整頓起神色朝他還了一禮,“楊掌司蒞臨,有失遠迎了。不知是不是朝廷有什麼示下?掌司進來喝杯茶,歇歇腳吧。”
楊穩身上,總有一種平和曠達的氣度,即便是靜靜看著你,也能讓你內心平靜。
他說不了,“多謝夫人盛情。奴婢是領了衙門裡的差事,各家例行通傳,中秋前後有外邦人湧入京城,朝廷為了維護百姓安全,例行要戒嚴。尤其出入宮廷的誥命官眷,另發一面名牌,到時候宮門上檢點,還請夫人們出示。”邊說邊向她呈敬上兩個錦盒,“因著不便打攪太夫人,另一面名牌勞煩夫人轉交,請夫人收好。”
他嘴裡說著,交付物件的時候手上悄然往下壓了壓,她就明白了,這錦盒不能當著外人的面打開。
如約說好,“辛苦掌司了,特意走了這一遭兒。”
微微一俯身,視線落在他胸前的補子上,早前在針工局的時候,她們專給官員宮人繡補子,尤其司禮監的品級劃分,最是嚴謹。三爪為蛟,四爪為蟒,只有秉筆以上才穿蟒衣,秉筆以下穿三爪,甚至是無補子。可今天,楊穩穿的竟然是蟒衣,她才驚覺他不聲不響地,這陣子居然又往上升了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