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似乎並不意外,慢條斯理道:“既然隱瞞了五年,為什麼不繼續瞞下去?”
葉鳴廊後背起了一層薄汗,咬牙道:“臣一直在猶豫,不知該不該向皇上言明。臣想兩頭兼顧,但這件事實在太難,再隱瞞下去,恐怕會危及皇上。因此臣冒死和盤托出,不求皇上赦免臣,只求皇上保重聖躬,千萬不要再以身涉險了。”
皇帝聽他說完,慢慢靠向了椅背,“什麼實情,你只管說吧。朕也來聽聽,究竟和朕目前掌握的消息,是否合得上。”
這下葉鳴廊愈發惶恐了,可見今天這個決定做得對,要是再拖延下去,自己保不定就是下一個余崖岸。
盡力平穩住氣息,他字斟句酌道:“五年前,錦衣衛奉命追繳前太子餘黨,余指揮帶人屠遍東宮詹事許錫純滿門,闔家五十六口人因此喪生,只餘一個十二歲的女兒出門禮佛,逃過了一劫。臣彼時在錦衣衛任千戶,余指揮下令燒毀許家大宅,第二日臣領命善後,在人堆里發現了那個孩子……臣有罪,並未把那孩子捉拿起來,反倒網開一面,放她離開了。三年後那女孩兒回京,應選入針工局,被金貴妃選中提拔進宮做了女官。後來身世被余指揮發現,以此作為要挾,進而強娶……許家倖存的女兒,就是余指揮的夫人魏氏。”
他說完,雖然鬆了口氣,但心裡又湧起更大的悲哀,自己終究是為了自保,辜負了許大人,出賣了她。
等著雷霆震怒吧,等著那手握生殺的人斷情絕愛,把山川夷為平地。他閉上了眼,一切都是自己該受的,是死是活,他都認了。
可等了半晌,並未像預料的那樣。這養心殿裡異常地安靜,皇帝不過淡笑了聲,“葉大人明知道內情,卻隱而不發,等除掉了余指揮才向朕坦言,看來你還是有私心啊。”
葉鳴廊耳根子都紅起來,皇帝對人心的拿捏,早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三言兩語就讓他羞愧不已。
“是,皇上面前不敢狡賴,臣有私心,臣想取而代之。”
皇帝看了跪地的人一眼,淡聲道:“有野心,本不是壞事,想取而代之沒什麼錯,起來吧。”
葉鳴廊懸著的心,這時才重新落下來。謝了恩站起身,見御座上的皇帝調轉視線望向燈火,一片遲重的金芒暈染了他的臉,他語調平靜一如既往,“這件事,朕早就知道了。江山盡在吾手,皇城根兒下還有什麼新鮮事,能瞞住朕的耳目。要是照著以往的做法,這丫頭該交給你們錦衣衛處置,剝皮抽筋,送她去和家人團聚。可是朕……如今捨不得了,那就讓她好好地活著,朕甚至願意陪她唱大戲,只要她還在朕身邊就好。”
皇帝說罷,又淡淡笑了笑,“雲妨,朕和你曾經一同死裡逃生,有些事朕不瞞你。一個要隨王伴駕的女人,怎麼能不去查訪來龍去脈,可是查到了又怎麼樣,已經到了這樣地步,來不及了。朕就是喜歡她,不管她是哪家的遺孤,不管她是不是要殺朕,都不能斷絕朕對她的情義。你可能覺得好笑,一國之君遇見個女人,忽然就不可自拔了,是不是中了什麼邪。朕確實中了邪,後宮那些女人朕都可以不要,朕只要她。至於余崖岸,他敢傷她,朕必不能留他。那些陰謀陽謀,不耽誤用在別處,但朕對她是一片丹心,不管她做什麼都可以原諒。她也苦得很,所有的不幸都是朕造成的,她想報仇是人之常情,朕能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