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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爾靠著僅存的意志力趁著濃煙逃出來的時候,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如果他停在這裡, 那就是真的一切都結束了。
多虧代爾給他留下的針劑,他才能拖著堪稱千瘡百孔的身體撐到了現在。艾爾縮在一處廢棄商店的門後,透過側邊斑駁的玻璃觀察著外面人的動向。他腿上的傷口不斷向外滲著血,好在看出血量並沒有傷及動脈,只是再怎麼被藥劑的興奮感統治,艾爾也開始失去這條腿的知覺。
距離最後的期限還差一些時間,但是艾爾很難再站起來了。
在認知到這一點的時候,原本隱約的泛濫開的絕望感卻不知道為什麼消減了下去。滲落的血液像是擁有了生命一樣,像一條細微的河流一般順著地面向前蜿蜒。艾爾順著它向前看去,最後捕捉到了在對面碎裂的鏡面之上,狼狽的自己和身後破碎的樓宇間那晦澀的天空。
艾爾的眼神放空了很久。
四周突然變得很安靜,時間在這片寂靜之中被拉長,讓他似乎可以看到天邊捲雲流動變幻的方向。而在看似警惕實則已經開始蕪雜叢生的思想里,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垂眼盯著手裡的槍看了許久。
艾爾盯著槍口一動不動,心底除了窮途末路的荒涼之外,也突然有了某種躍躍欲試的衝動。
在今天他似乎聽到了對自己人生最為準確的一個評價——沒錯,他就像是一個暈生在別人生命軌道的黑洞一樣,所有向他靠近的人最後都會被卷落其中。
無一倖免。無一例外。
外面的人聲隱約在靠近,而艾爾玩弄著手裡的槍枝,開始慢吞吞地、試探性地比向自己的下頜。直到這一刻他的思路也無比清晰,安斯艾爾沒有自毀也沒有絕望,他只是再冷靜不過地思考著如何讓生者的獲益最大化——如果他註定要在此時退場的話。
對於李登殊來說,比起死在莫里安等人的手裡,倒不如他自我了結。雖然這兩者的差別並沒有多大,但是那居中毫釐的差異,說不定足以給李登殊微末的救贖。
微熱的槍膛抵上來的時候,艾爾眼眶發熱之餘有點想笑。換在之前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會在一天之內在求生和求死之間搖擺這麼多次。不過這也只有自己明白,比起先前那些種種衝動和憤怒,到了現在他是真正在審視自己的死所能帶來的價值。虛空中他仿佛看到自己的靈魂被倒提著,於一片黑暗中放上天平待價而沽。
艾爾這次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但比起那種可怕的笑意,他首先感受到了一滴自己的眼淚,擦過尚且溫熱的臉頰。
艾爾閉上了眼睛——
背後的街道上傳來喧囂的人聲。而腦海中滑過的是自己短暫又斑駁的人生。就像卷邊的書頁最終被風吹散,他的人生惶惶如許多年前,中盟軍校里那片飛到半空的銀杏葉,其後是樹下少年仰頭看來,專注而帶著微末笑意的眉眼。
他看著他,無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