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橫遍野後,他們暫時守住了國土。
可下一次呢,突厥人會反應過來,發現來支援的不過只有兩萬騎兵而已。
依舊是敵眾我寡,依舊是勝負難料。
葉嬌翻身下馬,收刀入鞘,摘掉兜鍪,扶著一輛歪倒的戰車,稍稍休息。
一縷煙擋在她面前,那是因為一面唐軍的旗幟掉在地上,正緩慢燃燒。
那面旗幟是紅的,是用羽毛裝飾的旞旗,上面寫著「李」字,也便是李丕的帥旗。
葉嬌單膝跪地,捧起一捧土,把火焰掩滅。
軍旗是戰士死守的榮譽,不能就這麼被突厥人燒了。
塵土在風中散開,像死亡將士的嘆息和欣慰,輕輕撲在她臉上。
葉嬌抬起頭,忽然想到兄長或許會帶兵前來。她在清理戰場的兵馬中尋找兄長的影子。
兄長高大結實,應該會穿緋色軍服,戴黑色鎧甲,胸口的護心鏡是祖父留下的。
那上面的道道劃痕,是安國公府曾經守衛國家的證明,也護佑著兄長,百戰百勝、平安歸家。
可是為什麼,那位雲州守軍的將軍,是從馬車中走出來的呢?
他同樣很高,只是有些瘦。站得筆直,卻又微微咳嗽。他摘掉厚重的鎧甲和兜鍪,露出玄青色的衣襟。那是——
剎那間,如一道響雷在頭頂炸開,葉嬌只覺得渾身顫慄無法起身。她呆呆地看著遠處的身影,直到那人的目光同她撞在一起。
他臉上的震驚更甚,向前邁步時甚至有一瞬間的踉蹌。
李策向葉嬌走來。
走過草木枯萎的戰場,走過縱橫交錯的硝煙,走過慘叫、呻吟和哭泣,走過相互攙扶的士兵,走過歪斜的戰車和軍旗,走到葉嬌身邊。
在距離葉嬌丈遠的地方,他終於忍不住問。
「你怎麼在這裡?」
他的聲音有乍然重逢的欣喜,有活著見面的百感交集,更有引敵兵來此的內疚。
「你怎麼在這裡?」
葉嬌也在問。
她的聲音里有意外、擔憂和喜悅,唯獨沒有對他引敵兵來此的抱怨。
「我當然會在這裡。」李策回答。
他來北地截殺格桑梅朵,所以會在這裡;他不能看著雲州城淪陷,所以會在這裡;他是大唐的皇子,職責在此,所以會在這裡。
「我也是。」葉嬌眼窩中蓄滿淚水,抿唇道。
她的夫君在北地,所以她會來;北地需要支援,所以她會來;她來了,便不會袖手旁觀,所以她在這片戰場。
李策走近幾步,在難以置信中慢慢相信,他的妻子的確來了。
她已不僅僅是他的妻子,還是他的同袍。
李策單膝跪地,就跪在葉嬌面前,用手指去擦她眼角的淚水。
「別哭,」他柔聲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不勸還好,這一聲勸慰,讓葉嬌頓時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