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見君接過裂紋的茶盞,握在掌心裡捂了捂,借勢打量起屋子來。
他曾在這間稍有些破舊的小屋裡,跟著許褚讀過書,習過字,一呆便是三年多,現在瞧著,屋中陳設與先前並無兩樣,熟悉感自心裡絲絲拉拉地蔓延上來。
「先生近日來,身體可還康健?」,他扶著許褚坐下,緩聲問道。他離開福水村後,他常給許褚寫信問候,但得到的回信都是一切安好,叫他安心讀書,切莫分心,謝見君此趟回來,問過旁人才知,許褚前年扭傷了腰,在炕上躺了月余,多虧了有村里人常來照顧著,才恢復得差不離,只陰天下雨時,還有些不爽利。
「沒什麼事兒,一把年紀了,還能小病小秧的,倒是你……」,許褚捏捏他幾乎是皮包骨的肩頭,蹙緊了眉頭心疼道,「我瞧著又瘦了,在外學習,可是辛苦?」
謝見君鼻子一酸,連回話都跟著黏糊起來,「上府學那會兒,夫子看顧得嚴厲,加之同窗甚是優秀,學生也不得不跟著勤勉苦學,後來鄉試中了解元後,便帶著雲胡和滿崽搬去了上京,得貴人指點,考得了會元,只在殿試時說錯了話,惹來龍顏大怒,本以為科舉之路自此要斷絕,沒成想聖上仁慈,竟被賜了狀元之身……」。
「好好好……」,許褚連說了三個「好」字,他靜靜地聽謝見君講述著求學種種,目光穿透窗欞,回到了那些年他苦讀詩書卻頻頻失利的時候。
當年的他承受不了這一次次的打擊,最後選擇了退縮,而他手把手交出來的學生,卻替他走完了餘下的路,趟過了那條萬千學子趨之若鶩的河,而後告訴他,那條康莊大路很好。如此,許褚自覺,這一生也算是圓滿了。
「先生可願意跟學生回上京養老?」,謝見君試探著問道,他早有此想法,跟雲胡也商量過,實在是許褚年紀大了,又無兒無女,身邊缺個照顧的人,連衣服破了,都得自己縫補。
許褚聽完這話,果斷地搖了搖頭,「我若走了,這福水村便再沒有教書的先生了,這些送來我跟前讀書的孩子,多數都是家裡貧困,交不起鎮子上私塾的束脩,又想要讓自己孩子能識字讀書的人家,有我在,孩子們就還有能讀書的地方。」。
謝見君輕嘆一聲,許褚所言不假,前些年賣豆腐時,他曾走過不少的村子,多多少少也了解過一些,要麼是幾個村里由里長出面辦學堂,要麼就是家底稍稍富裕些的孩子,起早貪黑地兩地趕,但更多的是已經過了開蒙年紀,卻不識幾個大字,每日跟著家裡人身後干農活,過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眼就望到頭的枯燥日子。
「見君吶,你將來若為一方父母官,別總顧著府城和鄉鎮,你也得看看這些在村里沒有出頭之日的孩子,寒門難出貴子,並非是農家學生不夠勤勉,實在是沒有能讓他們安心讀書的地方。」。
「先生的教誨,學生銘記在心。學生出身寒門,自是知其辛苦,他日若是尋得機會,定會想方設法地扶持他們。」,謝見君起身,鄭重其事地拱手許下承諾。
許褚這才寬了寬心,又叮囑他一些淺顯的為官之道,便催著他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