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應該並不想念我吧,就算再見又如何呢?只是相憐相笑, 滿面塵埃罷了。」蒼朮微微一笑, 昏黃燭光從他身後的房間透過來, 這話說得寂寥,他的笑容卻是溫暖的。
「不過我確實很想念他們。」他補充道。
蒼朮也沒有問葉憫微為何突然問他這些問題。他這人怪得很,孑然一身無親無故,卻能所有人達成心照不宣的默契。回答完問題他便笑了笑, 開門回房貫徹他早睡早起的養生之道了。
葉憫微的目光又轉向孫婆婆亮著昏黃燈光的房間, 直到溫辭喚她,她才回過神來隨他上山。
夜晚的崇丹山不復白日熱鬧,但依舊有不少仙門在此活動, 布陣看守, 等著魘獸落網。也有些魘師伺機而動,在周邊尋覓。不過近日來魘獸被他們所擾, 逐漸往山西面而去,故而大部分人都在西邊駐守。依稀能看見山的西面有光芒時強時弱, 應當是在追逐魘獸。
於此相比,葉憫微與溫辭所在的崇丹山鷹還嶺從無魘獸出沒,因而一片寧靜。溫辭為葉憫微在此劃出了一片安全的區域,以魘術築起圍牆,遮擋內外的視線。即便是有仙門弟子或者其他魘師經過,見到這樣堅固的魘術圍牆,也都知道裡面的人不好惹,一般不會引起事端。
如今大部分人各自為陣,關係十分微妙,誰也不想在魘獸以外的事兒上惹麻煩。
當然這圍牆也是圈著葉憫微不讓她跑到仙門或者其他魘師的面前——或者陣網裡。她一貫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就不管不顧,想起來什麼能滿山頭地跑。
今日的葉憫微卻有些不同尋常。她算著算著居然有些走神,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從兜里拿出一顆蒼晶插進土裡。她在那裡再撒下一顆樹籽,光芒一閃,樹籽便生出強健的根須卷著蒼晶深入地底。
「還剩最後一顆。」她喃喃道。
今夜月光明亮,照得土壤與樹木草叢清楚明晰,葉憫微旋轉了某個角度,然後順著那個角度向前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鈴鼓聲突然響起,葉憫微抬起了頭。
沒有樹木遮擋的寬闊草地上,溫辭正踏著一面大鼓,手裡拿個鈴鼓,漫不經心地搖晃兩下,似乎在回憶什麼。
葉憫微正奇怪他從哪裡帶來的鼓,只見溫辭手臂一橫,藤黃的袖子在月光下划過一道圓,手中便出現了一根一人長的木杖。那木杖雕刻精美繁複,頭尾包裹金銀,頂上有一座金制小神像,蓮花座下垂下一尺長的流雲形金穗。
編鐘、笛子、琵琶與嗩吶憑空出現,他將鈴鼓往空中一擲,那鈴鼓便也懸在了空中。
是了,這些東西應該是他從夢魘中召出來的。葉憫微想能湊出這麼多樂器,也不知他翻了多少夢境。
溫辭並沒有在意她,他低眸以腳跟在鼓上慢悠悠地敲了兩下,然後將那木杖往身前一橫。金穗與鈴鐺輕響,懸空的夢魘樂器們自發奏響,金石絲竹之聲交織,他的身軀便在那面巨大的鼓上旋轉起來。腳步踏著鼓點,由慢至快,鼓點追著腳步,由弱漸強。
鼓聲愈發激越音律愈發宏大,那支精美的木杖在溫辭的手中旋轉,拋擲與揮舞,仿佛受命於他的一部分血肉與骨骼。
從鼓樂中生出千軍萬馬,他踏著萬馬奔騰之聲跳躍與旋轉,身體傾倒下去再騰起,翻入空中再落在鼓上。木杖繞過他的肩背轉進他的手中,再從他的手中高高拋入空中,恰在最高點金穗散開,相擊之聲與鐘鼓齊響,一瞬間穿透耳骨與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