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東亮對著客廳里打作一團的三人大吼。
蔡玲和曹茁茁被震住了,下意識停了手,屋子裡一時間只剩下蔡玲抽抽搭搭的哭聲,和賀春景發崩潰的低吼。
賀春景整個人被又高又壯的曹茁茁騎在身下,左手小臂掩著臉,右手還在空中胡亂揮舞,試圖捶打身上的人。他像是隔絕了自己的感官,只憑本能發泄,嘴裡發出些扭曲憤怒不成調子的吶喊,喊著喊著,那聲調逐漸轉向悲鳴,他聲嘶力竭地哭起來。
曹茁茁被他這種癲狂的狀態嚇壞了,撐著膝蓋站起來,拉著蔡玲站在一旁瞪著眼睛看。
賀春景蜷縮在地板上,像兒時學習走路不慎摔倒了那樣,將臉貼在早已不再嶄新光鮮的木地板上痛哭。
哭了一陣,他突然感覺很沒有意思。
就好像一個亮著燈的空房間,忽然有人從門口把手伸進來,關掉了電燈開關,而後又將手縮回去,只留下一間黑漆漆的空屋子那樣。
四周空蕩蕩的,什麼都不存在了,一切都沒有意義。
賀春景就這麼止住了眼淚,神色茫然地盯著頭頂的日光燈。
腳步聲走開,又回來,曹東亮進屋拿出了一個棕色的舊皮夾,走到賀春景面前,蹲下身。
「起來吧。」慣於沉默的男人開口說話時聲音有點沙啞,「這些錢你拿著,回去吧。」
他數出一沓泛著陳舊粉紅色的鈔票,把它們對摺著放在賀春景耳邊。
賀春景眨了眨眼睛,目光卻依舊沒有從燈管上挪開。
回去?回哪裡?他還有什麼可以回的地方嗎?
「都不容易。你在外面打拼,好好照顧自己,混得好,就別回來了。你爸媽的墓地,我們還是照舊打理著。」
說完,也不等賀春景再有什麼反應,曹東亮站起身,伸手拽了一把蔡玲,蔡玲拉著寶貝兒子曹茁茁,一家三口走進臥室里去了。
木門板咔噠合上,賀春景聽不清裡面交談的聲音。他轉頭四處看了一看,上次從這個視角望向天花板的時候,他可能還不會說話,咿咿呀呀地向父母的方向爬。
曹東亮給他留下了八千塊錢。
賀春景翻來覆去把這一沓鈔票數了三遍,確認了他們之間的血緣情分確實只值八千塊,這才默默將錢收進兜里。他爬起來,撿回沙發上垂落的藏青色小棉襖,披在身上。
他最後看了一眼曾經的家,然後離開了它。
外面的風雪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太陽光穿破雲層,打在銀閃閃的新雪之上。
賀春景叫了三輛出租,只有一輛願意送他去姑娘山。
他兩手空空地下了車,在將要踏進墓園的前一刻才反應過來自己就這麼去見爸媽,未免太不體面了。
於是他趕緊伸手捯飭了兩下頭髮,從灌木叢上抓了一捧新雪搓臉,又用袖筒把自己抹乾淨。墓園門口有賣紙錢的,賀春景買了些金元寶,又買了兩條有著長長藤蔓的紅粉塑料花,重新抬腳邁進墓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