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小梔子樹葉片的縫隙里,百十股擰成一股、千萬股擰成一股,從賀春景掌心方寸大小的地方鋪天蓋地逸出來,迎面拂過陳藩的臉,穿過他蓬蓬的未打理的亂發,撲進身後的冰原世界。
陳藩忽然不再冷了。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他眼底滾過,那雙漂亮眼睛再盛不下更多情緒,他嗚咽了一聲想要跟春風一樣撲到賀春景身上吻他,卻被一叢綠枝葉「唰啦」擋在眼前。
「攢著,」賀春景垂下眼睛,目光有意無意往後偏了偏,「回去再親。」
陳藩二話不說,攥著賀春景的手腕子就要走,卻被身側冰洞裡突兀傳來的一聲動靜嚇了一跳。
「什麼東西?!」陳藩鞋底在冰面上蹭了個滑,被賀春景借力扶穩了。
「魚。」賀春景輕笑道,「你慢點。」
說罷,他拉著陳藩湊到黑漆漆的冰窟邊緣上去,指著水裡粼粼的反光:「剛才我就是聽見洞裡有聲才站在這看的,哪知道就這麼兩分鐘的功夫,叫你撞上了。」
陳藩怔怔往裡看,果然隱約看見兩三個曳動的黑影,擺尾時在水面上擊出細小水花,正是自己剛剛聽過的聲音。
「冰蓋下頭缺氧,這些魚憋了一冬天,現在逮著釣魚的冰洞氧氣足,都涌過來呼吸了。」賀春景看過來的眼睛亮閃閃,哈氣在他睫毛上結了一層絨絨的白糖霜。
我不光要吻他的嘴,陳藩看著他心想,我也要吻他甜蜜的眼睛。
「誒——孩兒啊——還跳不跳了——!?」
後頭圍觀群眾里有大娘嗷了一嗓子。
陳藩轉身中氣十足地回她:「不跳了!回家!」
「站那老半天都凍壞了!上家整點碴子再回吧!」大娘又喊,「左邊堵頭第一家粥鋪,不要你錢!!!」
陳藩轉頭看著賀春景,忍不住咧開嘴巴笑,賀春景也在笑。
「咱整嗎?」陳藩問。
「整個屁,你害我丟這麼大人,到那當珍稀動物。」賀春景說著,把黑色毛衣的領口使勁兒往上拉,蒙面大盜似的遮住大半張臉,只留一雙眼睛露在外頭。
不對,不是毛衣。
他脖領口與衣裳銜接的地方露出一道細白皮膚,那黑色「高領」竟是吳湘織的狗毛脖套!
陳藩眼睛酸脹得要命,嘴角卻忍不住一個勁兒往上翹。他扯著沒臉見人的賀春景跑回河岸上,奔向穆昆橋。
賀春景一邊跑,一邊重新把花揣回懷裡,在穿過人群時,無意看到了剛才賣給自己梔子花的人。
那是個身材發福的胖男人,棉服袖口套了防水的套袖,上沾泥土,臃腫的身前平鋪開一條防水圍裙,有植物零星的葉子被凍在上頭,看上去是從花棚里趕出來圍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