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妤自己也是醫生,幾十年來經歷過大大小小的醫學奇蹟,但卻從來沒有一種奇蹟是死後幾個小時、整個人已經冷了僵硬了之後,突然起死回生。
所謂搶救,其實每個醫護人員都知道在這類情況下,這不過是告慰生者的一場儀式,對生命的最後尊重和挽留。
那天晚上丈夫出差去參加學術會議了,她第一眼看到兒子的屍體時就已然崩潰,但記憶卻十分清晰,確定以及肯定當時孩子連帶顱骨都碎的不成樣子,甚至不敢去回憶手腳不正常的恐怖摺疊角度。
但是,當搶救毫無懸念宣布失敗、蓋上白布要送到太平間的時候,「醫學奇蹟」發生了。
——段江言掀開白布迷茫坐起身看著驚恐的眾人,半夜值班參與搶救的所有人登時面面相覷,不約而同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錯。
段江言的身上只是輕微擦傷。
那樣一輛高速飛馳的車,結結實實撞上血肉之軀,車頭都深深凹陷進去擋風玻璃都裂了,怎麼會只是輕微擦傷?
但除了「記錯了」,也沒有更好的解釋,醫生的天職是先治病救人,總不能再把大難不死的人捆在馬路上再撞一次恢復成記憶里該有的樣子。
江妤一開始也懷疑過是自己在驚嚇崩潰中記憶失常了,但很快她就發現言言和以前不一樣的生活小細節。
知子莫若母,當媽媽的永遠是最了解最熟悉自己孩子的。
即使兒子長大了平時只有逢年過節才回家、和他們老兩口聯繫不太多,她也一樣清晰了解。
江妤曾經痛苦崩潰於自己孩子的死亡,又無法對外人訴說,畢竟旁人只會說「你兒子這不好好的活蹦亂跳的嗎?」
也在悲痛之下曾經短暫冒出過怨恨段江言在鳩占鵲巢的念頭,但江妤畢竟是明事理的,冷靜下來一想,知道現在這孩子是無辜的、與這場悲劇的發生無關。
這本來就是兩件事,第一件事從車禍那晚就已經塵埃落定,無論現在這孩子有沒有出現,她的兒子死亡的結局也已經是註定了不會改變的。
江妤沒告訴任何人自己心中的這個秘密,甚至連段江言本人都不知道她已經知情了。
她能看出來這個孩子是個很乖巧懂事也很小心翼翼的人,勤快又十分孝順,而且明顯比普通人更珍惜擁有家庭和擁有父母的機會。
算了,難得糊塗,就這樣糊塗裝不知道吧。
就像他們都簽署了器官捐獻書,醫者仁心,總希望即使死後也能多救助一個活著的生命,現在這樣承載住一個吃過很多苦又漂泊無依的靈魂也算是一種成全。
江妤嘆了口氣,心想誰的嘴巴這麼大,車禍的事怎麼讓秦朔川知道了。
她對外一直都說「只是輕微擦傷」,就是為了默默幫段江言保守住這個起死回生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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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里,高承哲正襟危坐,無所事事玩手機——不是他想坐這麼板正,而是脖子被段醫生掰正之後彎不了了,他彎如蚊香的人生從來沒這麼被迫筆直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