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散學,商陸回到分配給他的小院子裡,用樹枝把地面的正字擦掉,重新劃了一筆。
上次他們說韶寧十天後就回來,他在地面寫『正』字,兩個字還沒寫完,她就回來了。
但是她又走了,商陸瞧著地面淺淺的一橫,學著韶寧平時求神祈佛的樣子,被養得有些肉了的小手合十求保佑,希望能早些見面。
他如此反覆地寫,有一日起來發現昨夜下了雨,滿地落葉,寫下的的『正』字全被沖走,蕩然無餘。
他喪氣垂下頭,突然意識到天會下雨。
後來他還意識到,不止天會下雨,更多的是,命不由人。
辰課時他偷偷撕了一頁紙,揣進懷裡。他在紙上一筆接一筆,一日復一日的寫,還沒有寫到紙頁裝不下的時候,他先聽師兄師姐談起了韶寧的死訊。
韶寧死了,她的名字,後頭跟著一個『死』字。
商陸奔向相旖山,山頭成了一座大墓。姻緣台與眾人屍骨一起,長眠於地底。
天與未亡人齊哭,雨珠打在泥土上,打在他血肉淋漓、可見白骨的十指間,他要見到韶寧,哪怕是她的棺槨,他不信他與她一別即是永遠,哪怕是黃泉地獄門,他也要找到她。
雨停風止,商陸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十指早已經沒有知覺,心尖是不可承受的劇痛。他失力摔進泥濘中,污水嗆入口鼻,他想或許他會在此時死了。可是他還小,跑得不夠快,拼命追也追不上韶寧輪迴的步伐。
他想起師兄所言,韶寧是死在了魏枕玉箭下,在眾目睽睽之下魂斷香消。商陸雙手並用地爬起來,起身向著墓的方向虔誠叩首。
天下人負爾,當以血償之。
他跌跌撞撞下山,不知自己要去何方,他腳步不停地走,哪怕前方是死路一條。
藥谷丟了個小弟子,最先還有弟子把此事上報宗門。後來魔氣肆虐,眾人忙得焦頭爛額,死的弟子不計其數,此事自然也被擱置了。那弟子的宗卷被埋沒在眾多請書中,他的名字被宗門遺忘。
又過了幾十年,一邪修手執雙刃,以殺入道,手中長直的雙刀如厲鬼索命。『商陸』二字喚醒了少部分人零星的記憶,再往深處想,怎麼也回想不起。
他只殺正派弟子,慌張逃竄中大部分人都記不清他的模樣,只知道他唇下有顆妖冶紅痣,點在過於蒼白的肌膚上。
偶爾他會大發慈悲,放過一兩派弟子,比如說承平宗的藥谷,比如說合歡宗。
合歡宗弟子多是美人,驚慌躲在掌門身後,個個淚如雨下。花容與塗著丹蔻的手捻起香帕,心疼地替弟子擦眼淚。
劫後餘生的她面上掛起一如既往的笑,打量眼前修士,「商六爺,幾年沒見,還是不會憐香惜玉啊。」
褪去了稚嫩皮囊的青年身著勁裝,一身冷冽殺意,腰間別著兩柄長刀,筆直鋒利的刀刃映著烈日,平白讓人膽寒,唯有唇下那顆硃砂痣是故人模樣。
她知道自己的命被留下是沾了誰的光,其他人的命被奪走也是因為同一個人留下的孽。
他轉身遠去,她知道他要做什麼。
花容與叫住了商陸,「若你真能見到她.....」
商陸停住腳步,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