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哦!”審計師叫著,“我就說,怎麼你們的帳總是平不了。現在好啦,整個資產負債表,我們全部要重新看。托你們的福,我們審計報告簡直要重寫一遍!”
“報表全要改嗎?”喬安內心逐漸崩潰。
“對哦,肯定全要改。我今天晚上首先要搞明白,之前的報表是怎麼把這麼多負債藏起來的!喬律師,你放心,不是一張資產負債表的問題,三張表全都有問題。我們就當之前沒做過,現在開始重新做!”
喬安欲哭無淚。查理好不容易來了一天,把財務章節改得七七八八人模狗樣的。這下看來完全是白費功夫。
喬安意識到這個印刷商是個持久戰,於是果斷叫了出租,計劃先回家睡覺。
計程車從中環出發,很快西行上了高架橋。這是若干天以來喬安最早回家的一晚,然而此時此刻,縱然是有不夜城之稱的香港,也似乎早已安睡。維港的海面黑沉沉的,仿佛陷入夢境。只有路燈一盞一盞地飛速後退,橙黃色的光一下下閃過,好像夜色在疲憊地眨眼。深夜最容易懷疑人生。喬安坐在出租后座上,也忍不住捫心自問到底為什麼要入這一行。
喬安第一次進印刷商還是在她 M&M 做助理的時候。那個時候她最主要工作是做招股書驗證。第一天走進印刷商,她覺得大開眼界:零食飲料,琳琅滿目。隨時想要什麼,和前台說一下,就都會很快送到房間裡。早上大家一起吃早飯,投行點了當時最流行的咖啡。晚上的夜宵,又點了 lady M 的蛋糕,抹茶、原味、玫瑰花三種口味,吃不完的就很隨意地丟在一邊。喬安很沒出息地拍照留念,還發了朋友圈,收穫了本科同學一片羨慕嫉妒恨。
而後不久,這種新鮮感就消磨殆盡,她陷入了巨大的壓力和恐慌。每一天投行問起招股書驗證進度,她都覺得手忙腳亂,似乎她的進度永遠不能跟上寫書律師改書的效率。
那個時候她最羨慕的人是對家律所負責寫書的美國律師。
開會第一天,對家合伙人就向所有人介紹,說我們某某律師,本科是北大法學院的高材生,又在美國某某大學讀了法律博士,兩年前從紐約總部調來香港。那位律師光鮮的履歷獲得獲得一眾稱讚。而她本人也淡然處之,既沒有洋洋得意,也沒有過分謙虛,不卑不亢得恰到好處。她在人群中間,語氣平靜地講著招股書,掌控著討論的方向。有一次,一個來頭不小的 banker 和她意見相左,不管不顧地吵起架來。那位律師拒絕了他的修改意見,說:“我不能盲目接受你的意見,畢竟我才是這本書的 pen holder執筆者.”
Pen holder,多好聽的一個詞。喬安對她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