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在夢裡,她似乎又回到了豐收項目的印刷商。她面前攤開一摞單面列印的招股書,一頁頁看過去,發覺已經改好的內容又不知道被誰改得面目全非。她在夢中怒不可遏,在每一頁招股書上用力地圈圈點點,筆跡力透紙背,用大寫字母寫道“STET”。她想,一定是丹妮又在自由發揮,改得什麼玩意!“丹妮!”她大叫,“你過來給我解釋一下,這都是什麼鬼!”丹妮跑到她身邊站定,戰戰兢兢,囁嚅道:“不是我改的…”“不是你?”喬安在夢裡脾氣格外火爆,“不是你還能是誰!我們是 drafting counsel!是寫書律師!誰敢碰我們寫的東西!”丹妮顫顫巍巍地用手指了指,小聲道:“是他…”喬安看向丹妮所指的方向,看到戴文氣定神閒地站在那,好脾氣地笑著,春風和煦地說:“你們的章節,我都幫你改好了,你覺得怎麼樣?”
這實在太荒謬,太違和。喬安瞬間就醒了。睜開眼是一片漆黑,看了一眼手機,凌晨四點。
她聽很多人說學生時代的陰影會留一輩子,長大成人後依然時不時會夢見上課遲到、忘帶作業、考試不會答題。她倒是沒有這方面的困擾。她只會夢見工作,夢見寫不完的招股書,夢見招股書討論大會,夢見印刷商。她忽然福至心靈——對於這種高強度的職業性工作而言,工作生活平衡的概念本來就不存在。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她在意的人都是同事、客戶、項目上的合作方,占據她情緒的事都是工作上大大小小的危機和讓人啼笑皆非的趣事。如果戴文不是他的同事,就算一開始彼此吸引,他們也未必真的能走到一起。對於他們這種人而言,工作早就定義了他們。告別這個市場,其實也就是告別了自己的一段人生。就像是要把自己格式化,前塵洗淨,重新開始。而做出這種決策,又談何容易。
喬安給左伊發微信,建議她聯絡一下心理諮詢師,去度過這種重大人生轉折。
她一夜睡得斷斷續續,第二天精神也不怎麼好。到了辦公室,她聽到秘書們正在竊竊私語,見到她走來,她們都噤若寒蟬。謝莉的秘書對她說:“喬安,謝莉找你過去。”
“哦,什麼事呢?”喬安打聽道。
秘書搖搖頭,沒有透露,道:“你直接去問謝莉好了。”
喬安便去謝莉辦公室,敲了門,謝莉如往常一樣坐在桌前。見她進來,謝莉一臉肅穆。喬安感覺有些大事不妙,於是誠惶誠恐,沒敢直接坐下。她站在謝莉桌前,問道:“謝莉,你找我什麼事?”
謝莉打量著她,似乎想把她看透,那眼神簡直讓喬安心裡發毛。她勉強笑了一下,問道:“看起來,是很嚴重的事?謝莉你可不要嚇我,我現在緊張得要死。”
謝莉嘆了口氣,從桌上的文件堆里翻出一頁紙來,遞給她,道:“你自己看吧。”
喬安不明所以,那頁文件不長,英文寫成,似乎是列印出來的郵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