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是一棵樹,靜止佇立的樹。
可又因為他是一棵樹,他甚至無權也無力開口辯駁。
「安於柬,你連棵樹都演不好嗎?只是讓你站著,又不是很難的事,別再動了,手舉高,讓你舉高一點。」
安於柬只能聽話,將手臂抬到最高,到達身體的極限。
他根本不清楚為何會被捲入這場根本毫無意義的活動中,也不清楚他所扮演的角色的意義,他唯一知道的是,班上不會有第二個人原意,也更適合當一棵樹。
寬大的戲服比校服更加能遮住他身上的淤青,也比夜晚更適合隱藏他的眼淚。
在沒有人的地方,安於柬學著男女主滑稽的表演,擠出笑容,沒有鏡子,他也知道,笑比哭更加難看,但好在,脫水的身體省去了他生理性的眼淚,漸漸地,他不再有多餘的力氣去模仿,已然麻木。他的軀體化成了樹幹,腳化作根脈向下,刺穿綿軟的地板向外延伸,手上的道具如藤曼一般纏繞在手上,好像他真的與這樹融為一體。
白天他是一棵樹,到了夜晚,他又不被允許「隱身」,那些人不會因此放過他,他是被愚弄對象,有了戲服的遮掩,這次,他甚至沒理由躲過臉上的傷。
學校向來重視話劇節,很好的宣傳對象,既能彰顯國際化培養模式的優勢,又能促進學校間的交流。安於柬所在的私立學校與國外教育機構達成合作,每年都有定期四個月的交換項目,國外的學生會暫住在留學生宿舍與這裡的學生同吃同住,感受並學習中國文化。
話劇節不僅僅是為了給開幕儀式熱場,往年表現突出的學生也會被邀請到國外進行交流,這樣的好機會,自然很多人眼紅。
可這些與安於柬,都無關。
正式演出的那天,他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建設,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前一天他被人從樓梯上推下去,胳膊撞在了牆上,嚴重的挫傷讓他無法保證接下來的十分鐘能夠堅持高舉手中的道具。
他害怕,如果影響了其他人的發揮…那樣的後果,他無法承受。
序幕拉開,安於柬最後檢查了一遍戲服,便跟在隊伍後面走上台區。除了難以忍受的疼痛,安於柬發現更加需要他鎮定的事,正式的演出和排練室時的場景完全不一樣,面對台下一百多人,他覺得身體變得輕飄飄的,腳筋不規律的抽搐,舌尖也一點點發麻。
頂著頭上的聚光燈,他甚至有點想吐。
可他不能,他只能咬住嘴唇,血冒了出來,口腔里沾上了鐵鏽的味道,安於柬才逼停了胃裡翻滾的動靜。
可手臂上的傷依舊讓他無法集中注意力,汗大滴大滴地往下落,順著他的面頰,流過他的鼻尖,沒有落腳點,它們越積越多,讓安於柬痛苦。
也許三分鐘,也許五分鐘,安於柬強忍著痛意,在心中默念他能想起來的所有咒語,但這招很快失了效,像泳池裡的菜鳥,貿然抽筋後的疲軟讓他的腿無法繼續支撐,眼神也飄忽不定,無法聚焦,一遍又一遍的掃過觀眾席,毫無章法,也毫無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