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蕭鳳岐是氣的,謝歲……是哭的。
蕭鳳岐一把拉開車簾,從馬車上晃晃悠悠下來,謝歲在看清人臉的一瞬間,長睫一眨,吧嗒一下就落了淚,被水澤籠罩的目光柔軟又畏懼,顫聲道:「小侯爺,您是來殺我的嗎?」
少年郎穿著粗布麻衣,蒼白羸弱,面無血色,抱著竹竿顫顫巍巍站著,像是只要一陣風過,他便會倒下。
蕭鳳岐與謝歲相識十載,從未見過對方這般……這般怯弱。
從前的謝歲張揚,強勢,暴躁,狠辣,絕不低頭,便是將他從牢里買出來,栓在馬後拖行時都不曾求饒過哪怕一句。
莫非是上次遭了一番罪,將他性子給磨軟了?
蕭鳳岐吃軟不吃硬,謝歲示弱,他反倒是不自在起來,於是本來欲脫口而出的嘲諷,就這麼哽在了喉嚨里,轉而化作一個不甚嚴厲的呵斥:「殺什麼殺?你當我和你一樣喜歡濫殺無辜?」
此話一出,謝歲眼角一顫,嘴角開合,最終一言不發,垂頭閉上了嘴。
他沒有辯解,因為他手上確實沾滿鮮血。
謝歲十七歲生辰時手裡便有了人命。
謝家被抄家時,他父兄已去,那時靈帝登基,蔡相專權,正是要威懾群臣的時候。
謝家成了殺雞儆猴的那隻雞。
軍隊衝進了家中,而府中除他之外只剩女眷。在別人刻意的縱容下,結果可想而知。
謝歲只能殺人,在有人試圖欺辱他嫂子時,用一把巴掌長,裝飾用的寶石小刀,割破了對方的咽喉。
不巧,那人正好是蔡相嫡子,於是謝歲由原本的流放三千里變秋後問斬,押入天牢後被蔡相找人刻意折磨,夾斷了十指,打斷了右腿,他那時以為自己要死在牢獄中。
但不知為何,熬過起初的一個月後,蔡家後來像是將他忘了,他呆在牢獄中,沒有人來看他,但也再沒人去打他。
天牢中很暗,他一個人孤零零被鎖在最深處養老鼠,往後四百餘日,除去每日雷打不動送飯的啞仆外,謝歲再沒見過他人,直至上月,他被蕭鳳岐從天牢里提了出來。
他與蕭鳳岐自幼相識,兩人性子不和,平日裡多有衝突,到底相識多年,對對方的品性有所了解。蕭小公子脾氣躁,卻服軟,只要肯示弱,他便意外的好說話。
尤其是哭,書中也寫過,蕭鳳岐毒舌,言語毫不收斂,曾將主角罵哭,不過後來言聿白對著他落淚,只是一兩滴,便讓蕭鳳岐手足無措。
謝歲心想,沒出息,三兩句髒話而已罵回去就行了,哭什麼哭。
他再抬頭,決定試試。
眨了眨眼,淚珠滾落,眼前一片朦朧。
謝歲與蕭鳳岐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