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轉瞬即逝。
人聲也迅速沒入黑暗中。
謝琅垂目聽著,「千秋殿」三字落入耳中,腦海中忽然猶如吉光片羽閃過一般,帶起一道雷霆般的轟鳴。
恰此時,緊閉了一日的值房門從外打開,一道人影緩緩走了進來。
「蘇大人,請。」
引路的錦衣衛同來人道。
蘇文卿進了值房。
值房門復關上,隔絕了外面一切聲息。
值房裡燈火微弱,謝琅抬眼,首先看到了蘇文卿胸前繡的錦雞圖案。
謝琅問:「你怎麼來了?」
蘇文卿立於滿室燈火的正中心,以居高臨下的姿態道:「我來救世子。」
謝琅無聲一笑。
不由想起上一世,他手骨腳骨腿骨截斷,如同一條喪家之犬般戴著鐐銬,趴伏在昭獄冰冷石磚上,時而如火炭滾身,時而如墜冰窟,已經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時,那雙冰涼如玉的手,將他輕輕扶起的情形。
那人跌跌撞撞,歷盡千辛萬苦,用一副清瘦羸弱的筋骨將他背出昭獄,甚至用不惜用自己的血餵食他,給他續命。讓他猶若死灰的心,於夾縫中燃起一線久違的依賴和生機。沒錯,在一次次斷斷續續的記憶碎片裡,他辨出那奇怪的味道,是血的味道。
當他們一次次跌倒又爬起時,當那濃稠的血液進入他口腔中時,當他無意間觸到他臂上膝上青腫痕跡時,他暗暗發誓,一定要用世間最好的東西回報他。
漫長的昏迷,再睜眼之時,他才知道,那人竟是蘇文卿。
蘇文卿伏在他身上痛哭,他卻已經流不出淚。
連血都流不出。
親友皆死我獨生,那是他第一次體味到,什麼叫活著比死了還難受。
可蘇文卿斷了自己的錦繡前程,豁出命將他從昭獄救了出來,為了二叔,為了謝氏滿門血仇,為了這份比天高比海深的大恩,他都不能死。
那時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報仇和報恩。
到後來兵圍上京,攻破上京城門,屠盡京中世家大族,終於如願以償,給蘇文卿以宰相尊榮,他知道,他雖還活著,靈魂卻已經死去了。
此後記憶雖失,他也能猜到,即使登上了那九五至尊之位,失去了唯一信念支撐,他也多半只是個殘暴的殺人機器與麻木的傀儡。
重活一世,舊事重演,卻是物是人非。
謝琅看了眼那於燈火下閃耀著炫目光澤的錦雞補服,淡淡道:「不必了。」
「你如今位列七卿,前途正好,你救了我,我也不可能再予你宰相位。」
蘇文卿隱在袖中的手輕握成拳,道:「眼下能救世子的,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