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著一身紋有金烏的紅色冕袍,自廣袖下露出的手白淨修長。垂落在肩的長髮微微蜷曲,那色澤甚至比冕袍更加艷烈。
他就這麼靠坐在一根高高聳立的森白肋骨邊,微曲著一邊的長腿,頭微微低垂。
明明是個脫力萎靡的動作,偏偏放在這人身上,就充斥著頹靡鬆弛的寫意之美,讓扶光想起前幾日進鎮子聽說書先生講的一個詞,叫「醉玉頹山」,又想起說書先生說的那個故事,是「姑射仙人下凡雲遊」。
他小心靠近,不敢驚動姑射仙人,也不敢碰亂仙人堆疊如雲的華裳,只抱膝蹲在仙人身邊小心端詳:
搭在冕袍上的手,好看。但好清瘦。
支撐起裘領的肩膀寬闊平直,好看。但也很瘦。
頹亂的長髮遮掩住仙人的面孔,他不敢隨意探頭去看,總覺得褻瀆,目光便落在對方因垂首而露出的後頸上。
修長矜冷的線條自薄而有力的肩背而起,一路延伸至發尾。椎骨微微隆起,清峻好看——但依舊太瘦了。
扶光忍不住伸手向前,又克制地收回,只覺心浮氣躁,又不知內心鼓譟的這種焦灼的情緒是什麼,只迫切地想要為眼前的人做點什麼,或者給出點什麼。
可他能做什麼呢?
焦灼而不知緣由的迫切像岩漿,一路燙灼出心口。他沒注意到自己露出了蛇尾,本能地圈成一環,像惡龍守護寶藏一樣將紅色的人影圈在庇護圈內,尾尖煩躁地敲打著地面。
夢境之外,覆蓋著屋舍的輕薄寒霜驟然凌冽刺骨,厚結數寸。
他在這種焦灼的護巢本能中翻覆不停,眼前是無數一閃而過的畫面:
月下仙人林間漫遊;仙人上門招納弟子;長矢山上神宮聳立……
他好像殺了什麼人,強留過什麼人,輕吻過什麼人。
夢醒時分,這些記憶又變得模糊不可見,只餘下月下仙人林間漫步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他幾乎下意識地從床上站起來,差點因厚積的冰雪與未適應的身體栽一跤,穩住身體,又跌撞進後院,胡亂地翻騰起那些堆積的木柴。
他蹲在後院折騰了一宿,又耗費了一整個白天。夜幕降臨時,他沿著夢境中的那條小路一路急急地小跑,在林間樹影中捕捉到一道高挑修長的身影,澄明的月華中,冕袍上的金烏繡紋熠熠生輝。
世間的華貴之美大抵都匯聚在這一人身上,他幾乎不敢抬頭多看,只將那隻丑燈籠塞進對方手裡,又糊裡糊塗地說了些什麼話……其實回家睡下後他就不記得了。
孩童的記憶總是短暫的。那之後,又是數年。
他遺忘了那個冗長又似乎飽含著苦澀酸甜的夢,只有夢中那一抹影子,月下那片華美,始終刻印在內心深處。又在東君上門拜訪的那一年,余薪復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