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隻狸子滿院兒發春,你竟沒聽見?」狄騫一彈指,蕊尖的白雪便傾落下來,將玄色靴子暈染出淺白色的尖尖,「也不知是誰養的,給餵得圓圓滾滾,我開門時,正見它要去騎另外一隻小白貓,白貓見了我蹭地跑開,徒留那隻胖的在原地,盯著我好生幽怨。」
赫連誠靜靜聽著狄騫的話,卻不吭聲。
「這倒奇了,」狄騫撐起身轉過來,眼下是難以遮掩的青灰,「往常即便入夜,又哪兒有什麼動靜能逃得過府君的耳朵?」
赫連誠眼中狄騫一臉滄桑,四方頂的天光灑在他頭頂,好似鍍了一層銀霜。赫連誠愣了愣,印象中,師父似乎應該還是那個帶自己殺出重圍的年輕將軍。
他如此想著,彎腰利落地一挑下擺,往階上一坐,又將邊上的碎雪細細掃開,「許是久住軍帳,甫換了床,便覺得格外香甜。」
「那隻白鶻又去追兔子了?」狄騫在那片乾淨的階前坐下,回頭瞟一眼房中,「我記得這隻白鶻還是先君在時,他手把手教你熬的,」回憶上心頭,狄騫拍了拍赫連誠的肩膀,「剛學會蹦躂的年紀,大漠黃沙,翻到哪就睡到哪,對誰都敢不設防。先君看著不像樣,想教你居安思危,你反問他如此靈獸,為何不加以善待——」
話音剛落,一陣冽風凜凜而起,將人帶回那天邊的大漠——
「你怎的一點兒不像我?」
翟雉合罕將九歲大的兒子懸在空中,寬厚的雙掌擎住幼嫩的腰間,又順勢在半空抖落兩下。
小世子沒掙脫,只見他一嘟嘴,渾身上下寫滿了不服氣,「那我可像額尼?」
……不像。」翟雉合罕認真地將兒子轉了轉,邊搖頭邊將人放下,「我的兒子,胸中當有邱壑!」
「那父汗再生一個好了,」小世子一落地便背過身去,抱著臂沖面前光禿禿的草原大喊:「左右我不得父汗喜愛,父汗還是不要在我身上白費心力!」
翟雉合罕哼笑,他盤腿坐下,一把將兒子攬回來,想翻出兒子的小臉,「難道你這樣,便能得你額尼喜愛?」
「那父汗額尼生下我做什麼?」小世子窩在父汗懷中,遮住眼睛,聲音悶悶的,「父汗不愛我,額尼也不愛我,那你們彼此便相愛嗎?」
說完他等了片刻,卻遲遲不得回音,小世子氣性上頭,不想再跟父汗掰扯,蹭的便爬起來,往草坡下跑。
「你去哪兒!」
身後傳來凌厲的聲音。
「去找牛去找羊,還有月牙泉邊的黑鬃代馬——」小世子用盡最大的力氣往回吼:「它們總喜歡我!」
那聲音便停了。
那日午後,小世子什麼東西也沒吃,只是坐在月牙泉邊呆呆望著碧藍的湖水,不知過了多久,連沙沙而來的腳步聲也不曾注意。
「還在生氣?」
早晨的那個聲音復又響起,小世子心裡一陣高興,但下一刻他轉過身,已然嘟起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