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無論如何,只要六軍在李令馳手中一日,他們也沒法真正得了上風。
「聖旨已下,侵占田宅既成事實,主上索性就此僑置州郡,命各州郡官員將這些時日遷居而來的流民登記造冊,錄為白籍,不納入今年的賦稅名單——這便是暗許可供士族私用。」陸思卿接過空盞,觸及他冰涼的指尖,半是寬慰,「且與聖旨一道,主上還對江左一眾士族大肆封賞,單你從父便升任鐸州府尹並金紫光祿大夫,這也是安撫。」
「樁樁件件皆以江右利益為上,這算什麼安撫?江左士族挨了好大一記巴掌,這顆甜棗兒塞進嘴裡便是有苦難言。」謝元貞明白他的意思,卻實在沒法輕易咽下這口惡氣,「侵田案主上輕拿輕放,此後南北士族高下立見。二嫂說流民可供士族私用,可誰能私用,私用何眾,這些都不受主上控制——李令馳這是鐵了心要壓江左士族一頭!」
這話謝元貞沒往重里說,李令馳此舉何止是壓他們一頭,簡直是要壓得江左士族難得喘息,壓得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江左不行還有沔江三州,如今兩岸隔水自治,流民結黨者不得過江。三州能做阻攔流民南下的拒馬樁,來日也能做截殺猛獸的鬼頭刀。」陸思卿拍著謝元貞後心給他順氣,「昨夜我已去信黔西,不日崔兄也要過來。你且珍重自身,咱們一切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謝元貞回想起冬至夜父子三人間的對話,不由又問:「二嫂,大駕自洛都至於鐸州足足月余,可是路上遇著別的事了?」
果真陸思卿點頭道:「李令馳繞行師戎郡,原本是想再下一城,可惜他想求富貴也得能避開兇險,海寇那一箭妙哉,護軍大人到手的肥肉就這麼拱手讓與別人。且他年事已高,傷重難行,路上也只能走走停停。」他又斟了杯熱茶讓謝元貞握著暖身,「大駕在路上耽擱多久,這風在江左便吹了多久,定都一事到底匆忙,加上師戎郡一戰又損失不少寺人宮娥,我已知會過家姊,她亦會對此事上心。」
「看樣子咱們主上,是要在此地長住了。」謝元貞回過神,捕捉到話中一絲怪異,「二嫂口中師戎郡乃是何地?」
「便是原先的師州,」陸思卿就知道他要問,一字一句儘量清晰詳盡,「大駕剛到師州便遭遇海寇襲擊,李令馳救二親心切,六軍高頭大馬在巷戰中施展不開,這才叫那個朗陵來的皇商漁翁得利,得了師戎郡太守一職。」
謝元貞喃喃念著朗陵二字,心中怦然一動,「那皇商姓甚名誰?」
「他名喚赫連誠,」陸思卿察覺到謝元貞微動的神色,心下困惑,又多說一句,「我見他身長九尺有餘,拔地倚天,倒是個人物。」
「竟是如此。」謝元貞手上正戴著這位赫連太守送的卻鬼丸,他輕輕捏起,在指尖轉動,隨即輕哼一聲,「降州為郡,咱們這位主上打的倒是好算盤。他要操縱流民,卻壓著他們不讓出頭,這便是給李令馳一個交代。可流民源源不斷地涌到師戎郡,不共戴天的仇人與他們不過一關之隔,難道他們就不想打個翻身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