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
謝元貞已然慌不擇路,他掙扎著爬起,嘴裡語無倫次。隨即郗泰青也抱著小侄子款款而至,釵環晃動,步履生花。清脆的響動之下,大嫂小侄那樣活神活現——
倘若謝元貞沒瞧見他們七竅汩汩的血。
「大嫂,你!」看到這裡,謝元貞全然沒了眷戀,至此裹挾周身的唯有驚恐二字,他指尖哆哆嗦嗦,「你們!」
這一家上下,原先最是疼愛謝元貞,眼下郗泰青卻不容他有片刻喘息,抱著兒子圍追堵截,一字一句譬如深淵地獄的惡毒詛咒,「殺我者,赫連誠!」
謝元貞念過赫連誠,寫過赫連誠,這三個字從未如此刻這般刻骨銘心,謝元貞越想逃離,前赴後繼的人就越多,最後連向來低眉順眼的僮僕侍婢也沖了上來,嘴裡重複著不變的那一句——
「不是!」
謝元貞陡然轉醒,彈坐起來,腑臟翻折的速度太快,憋得他不住咳嗽。
屋內一片漆黑。
是夢,不過是夢。
謝元貞哮症在身,咳起來輕易下不去,他滿頭冷汗驚魂甫定,摸下床灌了幾口微涼的水,又翻出一粒胡大夫配的應急藥丸,勉強將咳喘壓下去。
謝府滅門的噩夢糾纏謝元貞足足六年,翻來覆去間卻從未自故人口中聽過赫連誠這三個字。他摁著胸口小心翼翼地平復,許是那日赫連誠坦言自己是五部血脈,那是謝元貞潛意識裡恨意難消的仇敵。
五部臨城,懸屍示眾,梁人眼中戮屍等同殺人。好一會兒,謝元貞反覆擦過幾遍冷汗,才將這些統統歸咎於日有所思,克制自己不再胡思亂想。
風掀窗欞,謝元貞偏頭,順著縫隙瞭望天外,才知睡下約莫不過半個時辰。寂夜還深,覺再淺也得回去躺下。不過謝元貞心有悸悸,索性拿了本書坐在床頭翻看。
床前油燈昏黃,熠熠微光的是枕邊香囊,謝元貞將書一偏,低頭輕嗅,鼻間還透著一股淡淡的幽香。
借這幽香,謝元貞的心緒漸漸歸於寧靜。
典籍翻了幾頁,謝元貞仍是沒有睡意,於是他熟稔地捻起香囊,思緒左一下右一下,最念念不忘的便是明日冬至——
赫連誠縱有天大的事要忙,總也該辦完了吧?
只是怎的偏偏是冬至之後?
香囊里的藥材在謝元貞指尖碾動,發出窸窣碎響。分別前赫連誠留下一句,冬至之後,要來問自己討個答案。窸窣聲漸密,謝元貞一陣喜一陣憂:
要他回答什麼,他又該回答什麼?
謝元貞腦中天人交戰,一邊告訴自己不可以,一邊又克制不住春心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