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誠脫口一問,但即位詔書不過寥寥百字,能改什麼並不難猜——無外乎是慕容裕這三個字。
朝野皆知,本該即位的天子確實並非慕容裕,而是他的父親,臨沔王慕容適。可但凡詔書,向來是在黃紙上先行擬定,落成之後再嚴絲合縫貼上捲軸,並於黃紙中及接縫處鈐天子寶璽。
也就是說,即便坐上皇位的人變了,詔書也完全可以再寫。皇權式微,中書省再窮酸,也斷斷沒有用不起區區幾張黃紙絹綢的道理。
癥結就在於此。
「先君身為中書令,起草詔書之事自有中書舍人,本無需他出手。反之若詔書由他親手所寫,必定事關機密,決計不可外泄。」謝元貞指尖泛白,攥緊的捲軸隱隱發顫,他開口不寒而慄,「可見傳位詔書上寫的並非慕容裕,即位當另有他人!」
再隱秘的事情一旦撕開一道縫,便有順理成章的推測,謝元貞還要再往下說,突然被什麼東西堵住嗓子,他說不出口。
「你說慕容裕是謀朝篡位,」赫連誠語調放緩又落輕,生怕傷了謝元貞,「連尊君也摻手其中?」
謝元貞渾身一顫,內心被駭人的猜測左右,慘白著臉還要強裝鎮定,「諸王內亂,所憑乃是肅宗武烈皇后的懿旨。出師必有名,名不正則言不順,即便大梁皇室凋零,彼時介州還有個慕容述,何況臨沔王自己就有百十來個子嗣,慕容裕乃家伎所出,在其中不見經傳,為什麼最後偏偏是他承襲大統?」
赫連誠明白這便是有人刻意篩選過,但他沒有再順著謝父這個思路,字里行間隱隱開解起謝元貞,「聽聞當年慕容述是為顓臾野王求情而獲罪於天,幽禁介州,永世不得回京。只要大梁還有慕容姓,他便沒有承襲大統的資格,七年前諸王內亂塵埃落定,單憑血統與資歷,怎麼也該是臨沔王踐祚。」
得民心之人永遠無法承襲大統,便是權臣如李謝,殺一個傀儡保另一個傀儡的算盤太不划算,他們也不會做。
可不會做不代表沒有做,本不該死的人偏偏就死在即位前夕,謝元貞胸膛起伏,一字一頓像要剖開自己的肺腑,「可他卻突然暴斃而亡,死在他的一眾小妾懷中!」
當年朝堂之上並非無人懷疑,只是有庾閬這個前車之鑑,正因懷疑武烈皇后心懷不軌,假傳聖旨而被斬於殿前,高殿長階前血跡斑斑,堵住了從今往後的悠悠眾口。
赫連誠一頓,隨即將謝泓徹底摘出其中,「有沒有可能是慕容裕弒父?」
「臨沔王年事已高,且枝葉扶疏,後繼有人,雖說其中大多不過是靡衣媮食的紈絝子弟,也難免有能克紹箕裘,承高祖遺志的。」謝元貞不置可否,「慕容裕是否弒父我不敢斷定,只是那百十來個慕容子孫卻是一個都留不得!」
「說得對,那麼是有人先殺臨沔王,再隨便保舉他的一個後代,借皇權穩固,防止再生變故,藉機斬草除根。」赫連誠頓了頓,下一刻脫口而出,「會不會是李令馳?」
謝元貞搖搖頭,「不應該,彼時李令馳剛接手六軍不久,且大兄麾下的北鎮軍也並未傳來敗績,先君所統的戍京六營與之相倚為強,」他的視線仍落在那三個字上,心中滿是別的猜測,「李令馳便是輕舉妄動,也該顧忌先君會抓他的把柄,太冒險了。」
赫連誠終於覆上他的手,謝元貞剛出浴,藥湯的滋養下,也不及赫連誠一半的溫度,「所以他才要除之而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