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敘述有些奇怪。講得好像陳丹是那個趁虛而入的貌美第三者,柏硯是那個心猿意馬,朝三暮四的丈夫,我是這則情感小說的悲情主角。看上去貌似也的確如此,但是,這也只是看上去。
從始至終,我都不認為陳丹插足了我的婚姻,也不認為他破壞了我和柏硯的夫妻關係。相比起來,我覺得他是個令人同情的受害者。
二十九歲,我重整旗鼓,決心走出陰影。我想要直面我的破碎,想要掌控我的身體。
於是,當柏硯來療養院看望我,我們一起到草坪上散步,曬著太陽,我對他說,『我們重新開始吧!』
柏硯愣了一會兒,他望著我,綠色的眼睛晶瑩剔透。我追問他說好不好?他偏過頭,看向草坡下碧藍的湖,湖面波光粼粼,在他的眼中綽約,他緩慢地點頭,回答說好。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一旦承諾,就必定會做到。他很努力地想要和我重新開始,他嘗試與我重新構建親密關係。這對他來說,真是再困難不過的事了。
過去二十多年裡,總是我孜孜不倦地纏著他,貼著他,和跟腳的小貓小狗沒有區別,我的每一步都填在他的落腳點。柏硯沒有主動構建親密關係的經歷。一次都沒有。他在人際上是相當被動,相當懦弱的人。他永遠等待著別人的來到。他的策略是,等別人有所動作後,他再給予利益最大化的回應。這是他掌握主動權的方式。
這麼多年來,他主動構建的,只有以利益為核心的同盟關係。
柏硯很認真,很努力,他將『與我重新開始』設置為頭項任務,兢兢業業地為此付出心血。
不幸的是,二十九歲的我在精神與心理上深受困擾,我不知道該怎麼配合,也其實並不知道該怎麼重新開始。一種活著的羞恥與對自我的厭惡貫穿著我。
我既無法成為曾經尚未經歷一切,不諳世事、天真爛漫的姜凍冬,也無法成為在派系鬥爭里極端危險、沉默陰鬱的姜凍冬。我失去了我的形狀,我找不到我的方向。我的理想閃耀著光,鳥將它銜於喙中,飛向高山之巔,離我越來越遠。
順著大腿流到腳踝的尿液,不定期抽搐痙攣的運動神經,我醜態百出。儘管我有走出迷霧的心愿,可事與願違。
『我沒有辦法重新開始,』我崩潰地告訴柏硯,『我忘不掉過去的所有事情,每一刻、每一秒,恥辱的事都會向我湧來。我分不清過去和現在,分不清虛幻與真實,我看不見我的未來。』
柏硯凝視著我,他碧綠的眼睛還是和過去一樣,空茫乾淨,純粹得如同一顆玻璃珠子。
『我來忘掉,』他說,『我來忘掉過去的所有事情。』
我那時不懂他的意思,我以為他是指他願意包容我。
奉行效率至上、目的優先的有用論的柏硯,為了達到『忘掉過去的所有事』,選擇去洗掉了精神核心所有有關過去的『不好』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