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瞥了他一眼,「霸道的前提,也是你允許他這樣對待你,不是嗎?」
裴可之不置可否,「我本來只是想哄哄他。他很天真,很信賴我,只要我耐心哄一哄,他多半就不會再糾纏,」他說,「但這次,他鐵了心要幫我。他很強勢地介入到我的生命,他想要了解關於我的所有事兒,我的童年,我的少年,還有青年時代。為此,我帶他回了我的家鄉,又來到了這兒。」
說到這兒,裴可之的坐姿發生了變化,他翹起腿,身體稍微前傾,雙手攏在膝蓋上。這是帶有防禦色彩的動作,一向精通肢體語言的裴可之卻跟沒有意識到似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思索著措辭,「我和他曾經相愛,但彼此保持獨立的距離。可現在他竭盡所能地想要讀懂我的生命,我的足跡。他努力靠近我……」
講到感受,裴可之又卡了下殼。他拳頭抵在唇上,良久的思忖後,他才找到合適的描述,「我被他打動,我不知所措。」他說。
壁爐里的柴燒得旺盛,火熊熊燃燒著,暖氣烘烘地湧來。艷麗的火光跳進裴可之的眼裡,冰藍色的眼睛少了些不近人情的意味。
「我變得很奇怪。」裴可之說,「有時候我感覺我和他回到以前相愛的時刻;但有時候我又覺得我和他處於從未有的時光。我們的感情變得陌生又似曾相識。我大概又愛上了他,或者更愛他了,但好像不是這樣。」
最後,他總結,「我變得越來越迷茫,我搞不懂我自己在想什麼了。這樣的感受讓我非常苦惱。」
老師點了點頭。從頭到尾,他都含著笑意,側耳聆聽裴可之的傾訴,像是看到樹木結出果實的園丁。裴可之仔細辨別老師臉上的表情,居然辨出心滿意足的情緒。
「孩子,我通常不會給任何病人明確的指示,」老師說,「但你不是我的病人,而是我的學生。」
裴可之聽著老師鋪墊的話語,心裡生出些疑惑,他蹙起眉,但老師止住了他的發問,老師接著說,「依據我的人生經驗,你苦惱是緣於你正在真實地體驗和感受。」
老師站起身,緩步向裴可之走來。他已經很老了,年過滿百,背已經微駝,腰也些許無法伸直。老師走到裴可之跟前,拍了拍這個學生的肩膀,「恭喜你,畢業了,小裴。」他微笑地說。
裴可之怔怔地凝視著老師,歲月在這個老者的身上留下閃爍的光輝。裴可之回憶起半個世紀前的畢業典禮上,已經榮升為院長的老師對他說的話,『你真的做到了真實地體驗和感受嗎?』
裴可之鞠躬,由衷地感謝,「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