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柏硯悄無聲息離開的原因,我也沒頭緒。
但我並不認為陳丹也好,還是其他什麼人對柏硯的揣摩。直覺讓我相信柏硯沒什麼壞心思。哪怕陳丹說,『先是退休前大清洗,讓所有和他有舊仇的人消失了,接著就是退休後毫無徵兆的消失。他的所作所為就是讓人不安啊。』我也還是覺得柏硯沒什麼別的意圖。我的確擔心過柏硯先前砍人跟砍蘿蔔似的舉動,但這些事對他而言,大概就和先吃甜點,再吃主食一樣。裡面沒什麼謀劃,他只是純粹地想這麼做。
現在,通往邊界壁壘的觀光飛船絡繹不絕。和平帶來的繁榮掩蓋了曾經的創傷,就連過去唯一一條通向邊界邊緣的軍隊運輸路線,都成為了觀光景點。
我坐在特意向左偏移的飛船中,朝眩窗的下面望去,座位前的乘務員在用標準的通用語介紹,「就是這條修建於七十年前的軍用路線,為當時的戰爭前線輸送了大量的援助資源……」
時間還真是奇妙。
有那麼片刻,我好像看見了駕駛私人飛船,沿著這條廢棄路線風馳電掣的我。
那個時候,我發誓再也不要見到柏硯,要永遠仇恨他。可我其實也不知道,我究竟是真的恨他,還是想通過恨來報復他。才離開柏硯的很多日夜裡,我依靠幻想柏硯為我痛哭流涕,才能稍稍入眠。
而我此刻八十多歲了,坐在前往看望柏硯的飛船上。很多激烈的感情都快被我淡忘,回想起來,我的心田,都只餘下了好好相愛過的平靜。
靜謐的宇宙從我身旁滑過,黑色的混沌幕布上,一些星星閃爍著,並將永恆地閃爍。
經過三天的跋涉——好吧,也不算跋涉,其實就是在飛船上吃吃喝喝,順便回憶往昔,再美美地睡上兩覺——我抵達柏硯的工作室時,是下午五點,臨近晚飯時間。
柏硯的工作室位於這顆小星球的第五大道,他原先說要來接我,但我的飛船提前來仨小時抵達。計劃趕不上變化,我也不想打擾他的時間安排,直接按照他給的地址找過去。
這兒比我想像的還要鮮活,牆上充滿了五顏六色的塗鴉,連腳下的街道都是。每個年輕人在說說笑笑,手舞足蹈。不遠處的店鋪上掛著用紅色玻璃碎片串成的風鈴,在風中叮噹作響,幾個年輕人蹲在下面一邊喝酒一邊在地上畫出幾道橫豎線,下五子棋。
我好奇戰況,停下腳步觀望了片刻,立即就有年輕人招呼我,「老爺子,要不要一起來玩兒?」
街頭表演和行為藝術也是司空見慣。走到下一個紅綠燈路口,我遇見一個彈奏吉它和敲打各種洗臉盆的樂隊。和這兒相比,穿著一件格子毛衣和休閒褲的我,實在太普通,普通得反倒另類了。
我漫步在街頭,發現在這兒,脫俗才是主流。我想起剛下飛船時看到的標語,『擁抱藝術,突破套路!』那麼,突破套路會不會也反倒成為一種套路呢?
當然了,這都是我的瞎想。我沒有任何企圖指點這些青春洋溢的年輕人的意思。
按照地址,我順利到達柏硯的工作室。
從過去到現在都是實打實的行動派。明明他和我一樣,才退休仨月不到。我至今為止都還在家宅著,他卻已經敲定好了新的養老活動,買下了工作室,還完成了基本裝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