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著這幾頁輕飄飄的紙,看著上面葬禮方式、規模、邀請賓客名單,和其它細細密密羅列的項目,忽然覺得格外滑稽,滑稽得想發笑。
我知道做到柏硯這個位置,他的生命里已經沒有任何一件事是小事。但我沒想到,就連死後的葬禮都要在他活著時,被方方面面地考慮到。
這種發笑的欲望,一直持續到我翻開最後一頁。
在最後一頁的左下角處,是柏硯本人確認計劃書的簽字。從小到大他的簽名習慣都沒有變化,木字旁的一橫總是拉得很長,硯字的一撇卻短得像一隻小小手。
柏硯是在什麼時候簽這個文件的?以怎樣的心態審閱自己死後的安排?我盯著那簡單的幾筆落款,格外出神,我大概能想到柏硯打開這份文件,一點點看下去時的想法——噢,這是有用的。可以保留。那個沒有必要,劃掉——最後,一切無誤了,他垂著眼,平靜地在這份死後計劃書籤上自己的名字。
簽完名後呢?他會怎麼樣?會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窗前發呆嗎?還是悵然嗎?或者有什麼別的情緒?
在柏硯死後的第二個小時,我凝視著他的筆跡——他活著時不會告訴我,而我也不曾了解的一種孤獨,忽然造訪了我。苦澀的味道充斥在我的口腔。我分不清,這到底是情緒的苦澀,還是把我變苦了。
主副官正把柏硯的遺體小心地搬進白色的袋子裡。
一條從腳到頭的拉鏈張開血盆大口,不一會兒就把柏硯吞了進去。
我站在旁邊,望著那條歪歪扭扭的拉鏈緩緩合上,先是黑色的布鞋,隨後是柏硯最近常愛穿的灰色運動褲,接著是黑色細條紋的純棉長袖。有關柏硯的所有形象,在我面前逐漸被吞噬,最後,是他的臉龐。
柏硯的小半張臉龐無力地垂落在陽光里,午後熹微的光線下,那些衰老的痕跡都變得朦朧,唯有他纖長的眼睫根根分明,格外清晰。仿佛下一秒,這些眼睫便會規律地抖動,露出一雙綠色的眼睛。
柏硯很平靜,很放鬆,他的眉眼間甚至還帶著淡淡的笑意。一片碧綠的梧桐樹葉恰好落到他的耳邊,我想彎下腰,想去拾,但「呲啦——」一聲,拉鏈已經閉合,柏硯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是送去火化嗎?」我望著這個白色的袋子,問主副官。
主副官指揮著其他兩個下屬,將白色的屍袋抬到一個透明的盒子裡。
「閣下,柏先生實行凍葬。」主副官答道。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我忘了一個潛規則,幾乎所有身居高位,或者有突出貢獻,再或者有世襲貴族身份的人,都實行凍葬。像我的老師達達妮那樣,凍在棺材裡,永葆時光,供人瞻仰。
我坐上運送柏硯遺體的飛船,飛船規模不大,空間有限,但規格很高,配置和能源系統都是最先進的,安保係數是目前星系裡最高的了,大概突然被幾百艘戰鬥航艦集火,也能照常煮咖啡。
我坐在裝著柏硯的盒子旁邊,這兒早早地就用黑白的紙花做裝飾,柏硯的黑白照片就掛在我的頭頂,主副官說這是年初拍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