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到城門口的亂象也是一驚,趕緊勒馬止步。
看得出來他不善騎射,駿馬嘶鳴,不斷晃頭,那人又是拉馬轡又是拽鬃毛,總算堪堪讓駿馬停了下來。他緊緊扯著馬繩,與陸游同坐馬上遠遠相對。
那人的目光隔著紗布在陸游臉上打了個轉,他並不認得眼前的這個少年郎,所以幾眼之後,他就又趾高氣揚地揮鞭斥罵:「滾開,別礙著我出城的路。」
守城吏們一直默默看著兩人交鋒,如今聽那人出言訓斥陸游,眾人不禁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手執長戟的官兵繞過陸游向那人走去,照舊伸出手,態度不咸不淡地索要令牌:「想要出城,就要有秦相令牌,還請大人出示令牌一觀。」
那人倒是爽快,像是早就知道有這一遭,幾乎是瞬間從袖子裡甩出一塊令牌。
「看清楚了,秦相的令牌!」
官兵仰頭看了半晌,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接:「請大人再拿近些,小人眼神不好。」
那人握著令牌的手指關節頓時用力到發白,像是想要發火又生生壓下。遲疑片刻,他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鬆開握住韁繩的手轉而攏住兜帽,這才彎腰俯身,將令牌更低地遞向官兵面前:
「看清楚了,這是秦相公的令……你幹什麼?!」
官兵伸手去接令牌的手突然轉而扣住那人手腕狠狠一折,原本低聲下氣的表情頓時顯露凶神惡煞的真容。
官兵一拉一拽,那人手腕一松令牌墜地,本就不善騎術的他頓時失了平衡,一個倒栽蔥竟然直接墜下了馬。
駿馬受驚,長嘶一聲抬高前蹄,慌亂之中還在那人身上踩了幾腳。伴隨著男人悽厲的慘叫,駿馬揚蹄狂奔,自顧自地向著來路跑去,轉眼就消失不見。
「你竟敢……」男人痛得說不出話,恨不得在地上打滾。他鮮血淋漓的兩隻手顫抖著伸出,一手去摸骨折的大腿,一手卻奇異地去摁臉上的黑紗:「這是秦相的令牌,你、你竟敢……」
「的確是秦相的令牌沒錯。」
守城吏從土灰中撿起了那塊沾了血跡的宰相令。他拿在手上侮辱般地上下拋玩片刻,就在男人看過來時,他忽得冷冷一笑,將令牌向後一拋。
他身後的不遠處站著排隊的百姓,其中就有推著板車的傾腳工。
所謂傾腳工,就是在城市裡專門收糞便,然後將糞便運到周邊農村販賣的挑糞工。這人正推著一車的糞桶站在旁邊看熱鬧,不知守城吏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這一拋,令牌不偏不倚地落進了車上的某個糞桶內。
傾腳工眼睜睜看著令牌被一堆棕褐色的穢物吞沒,瞪了片刻,他突然大叫起來:「俺的糞髒了!俺的糞髒了!」
周圍人紛紛點頭應和:你一言「咸陽的令牌髒了新糞」,我一句「沾了咸陽的晦氣,這桶糞就難賣嘍」
………在百姓的起鬨聲里,那人驀地明白了守城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