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台正對著夜晚長街。對面樓房低矮,窗戶下撐出來一桿杆晾衣竹,衣服飄揚似大大小小彩鴿。程一清抱著德嬸脖肩,前額汗水將頭髮打濕,亂糟糟搭在鬢角,低聲呢喃:「我把橙子丟了,蘋果也丟了……」
德嬸怎懂什麼友情跟愛情的比喻,她只有一點普通的人生智慧,也猜出了程一清跟程季澤、何澄之間有點問題。
摟住女兒肩膀,她說:「傻女,沒有事情過不去。一年後、五年後、十年後,你再回想起此時此刻,會覺得輕舟已過萬重山,會覺得今日的眼淚沒白流,就足夠了。」
程一清抱著德嬸,無聲大哭,眼淚盡情流到媽媽的頭髮里。
【4-1】大時代變遷
第四章
中秋過了,很快便天冷。慢慢入了冬,早晚都有雨,樹木仍有葉,黃中帶綠,直直地在城市道路兩旁立著。冬至里,廣州人家「冬大過年」,常吃湯圓。新落地的人,無論在此生沒生根,多愛吃餃子。程家慣吃腊味糯米飯,廣式腊味鹹甜相間,香菇蝦米油光瑩瑩,遠遠聞著就香,程一清大啖兩碗。
冬至一過,新年也就到了。程一清跟陳夕裴去逛花市,陳夕裴笑笑說,我們要不去買桃花,求個桃花運吧。程一清笑她,說要買你自己買。她自己站著不動,站在花檔附近,雙手插著口袋看陳夕裴跟檔主討價還價,恍然想起一年前,自己跟何澄逛花市買桃花的情景。
那首詩怎麼說來著?什麼人面不知道去哪,什麼桃花還在笑春風。陳夕裴握著一樹枝桃花,笑盈盈地奔過來,遞給程一清一支,「給你。」又說,「希望廣州程記開業順利。」
「謝謝。」
去年年底,德叔常喊腰痛。雙程記被程季澤用資本澆灌,飛速壯大,程一清卻存了逐漸脫離程季澤的心,索性全面接手家中小店。她慢慢從雙程記那裡分出一半精力,放在廣州程記上,新年一過,從頭開始。
新年過去不久,廣東人最怕的回南天來了。珠江兩岸,煙雨迷濛。地磚瓷磚都是水,調皮孩子用手指在玻璃上寫字,玻璃上淋淋地一句「不想上學」,往下淌著水。城中到處飄著輕霧,衣服晾不干,室內室外物體都沾著水珠。
程靜積極備孕,卻遲遲未有,心態焦慮。她丈夫倒是這點好,並沒催促過她,只看著玻璃窗上映出朦朧的自己,有感而發:「不知道達摩東渡抵達廣州時,有沒有趕上回南天?六祖慧能是否不再為回南天煩惱?」程靜最喜歡丈夫掉書袋。她並不知道,同樣一番話,枕邊人對兩個前女友都說過。
無論什麼天氣,都無法抵禦廣州人對飲食的熱情。回南天過去,接著便是清明、端午。二叔閒來無事,約上德叔到珠江邊看人賽龍舟,德叔發現有好幾人提著雙程記袋子,也有人提著程記袋子,內心喜悅。德叔問德嬸:「阿清怎麼不來看龍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