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君漸漸聽到鍋里咕嚕咕嚕的響動,像是她身體裡冒幸福泡泡的聲音。
樂瑪阿媽又去一個乾淨袋子裡撈出一塊凍得像石頭一樣的奶坨子,豪氣地放入水鍋中,奶白色瞬間入侵了紅咖色的茶湯,奶香嗖一下竄起來,帶點清苦味。
煮好盛出的第一碗奶茶被樂瑪阿媽遞到莊珠扎布老人手裡,第二碗就塞到了林雪君的掌心。
她喝了兩口,才意識到胡其圖阿爸等長輩還沒拿到奶茶,倒叫自己先喝起來了。抬起頭去看胡其圖阿爸他們眼底只有慈愛寬厚,沒有介意。
吃過肉喝過湯,再坐在篝火邊慢條斯理的喝奶茶,任風雪再如何嚴酷,也干擾不到這祥和。
沉默的烏力吉在喝掉半碗奶茶後,竟從他掛在駝背上的長條匣子裡掏出了一個馬頭琴。
大大的馬頭琴雖然已經很舊了,但可以看出被烏力吉保存得很好。他粗糙如硬樹皮般的手指拂過琴弦,執起琴弓在琴弦上一碰,他那沉默木訥的氣質竟就變了。
蒼涼豪邁的韻律從琴弦上一水的傾瀉出,他隨著拉琴的動作和節奏擺頭,表情也飛揚起來。
阿如溫查斯嫂子手中一直未停的針線被放在膝頭,目光終於從針線上抬起來,直望住自家男人。
阿如溫查斯在蒙語裡是瑞雪的意思,她是個富態的女人,但五官眉眼都很好看。區別於烏力吉滿臉滿手的溝壑皺褶,和過於顯老的容顏,阿如溫查斯是個面相年輕的女人,她還有一雙區別於烏力吉的大圓眼睛,跟她的圓臉一樣可愛。
在第一次見到他們夫妻的時候,林雪君還以為他們是父女,後來也曾有過疑惑,怎麼阿如嫂子會嫁給烏力吉大哥這麼老態的人呢?夫妻關係還很和睦,阿如嫂子好像從沒嫌棄過烏力吉大哥長得太著急。
如今她終於有了答案。
阿如嫂子沉靜的凝望,她沒有熱切表達愛的語言,卻從骨子裡透著對男人的欣賞和信賴。
馬頭琴音時而深沉,時而激越,時而又滄桑且悠長。
在這音調中,林雪君的靈魂已經開始低頭吃草了。
她捧著奶茶,微眯起眼睛,望著拉馬頭琴時的烏力吉大哥,體會到阿如嫂子的快樂。
塔米爾在林雪君身邊席地坐下,膝蓋曲起,雙肘隨意地搭在膝上,也抬頭專注傾聽烏力吉大哥拉馬頭琴。
莊珠扎布老人第一個開口,應著馬頭琴的韻律唱起歌:
「美麗的夜色多沉靜,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聲,想給遠方的姑娘寫封信,耶,可惜沒有郵遞員來傳情,等到千里雪消融,等到草原上送來春風……」
老人沙啞低沉的嗓音配上馬頭琴的長調,演繹出說不出的韻味。
塔米爾清朗的聲音加入調子,篝火另一邊響起胡其圖阿爸渾厚的嗓音,還未變聲的阿木古楞跟著輕輕地和。
拉馬扎坐下的樂瑪阿媽和女兒也加入其中,不同音色的聲音合唱,伴著馬頭琴,伴著夜風,伴著很遠很遠地方的狼嚎,伴著很近很近地方的牛叫……最嚴酷的環境下,生發出最動人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