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又是一僵,趙長贏雙眸一黯,仰頭將剩下的茶水喝完,嘆了口氣,將茶杯擱到桌上,索然道,「沒事,我……嗯,早些睡吧。」
夜晚船迴蕩於碧波之上,臥於其中,仍能感覺船身左右輕輕晃動,像是沉睡於母親的臂彎中。趙長贏下午興奮過頭,如今倒又睡不著了,睜眼聽著槳櫓聲,腦子裡亂亂的。
「長贏?」背後傳來輕輕的一聲。
趙長贏眨了眨眼,他翻了個身,面朝著容與的小床,借著微弱的月光,能看見對面床上隆起的被子輪廓,「怎麼了?」
容與閉著眼睛,他有些暈船,過了一會實在忍不住,復又翻身坐起,靠在身後的木板上,盤膝說道,「好久沒見你像今日這般有精神了。」
趙長贏微微一愣,聽見容與繼續道,「只是我覺得那個喻星洲……」
趙長贏支耳等著下文,沒想到半天容與也沒再說話,只聽得外邊江波陣陣,輕柔拍打著船身。
「什麼?」趙長贏沒忍住,問道。
容與扯過被子搭在腿上,靠在枕上,淡淡道,「沒什麼。」
「睡吧。」
接連兩日,趙長贏都跟喻星洲在一起喝茶聊天,喻星洲雖年紀小,卻見識廣博,確有許多獨到不俗之見解,引得趙長贏撫掌讚嘆不已。容與只道身體不舒服,之後便多在房裡休息,只飯點的時候上來叫他們用飯。
兩日時間眨眼即過,容與坐在船上,正閒看著水面一尾銀魚躍起,旋即又落入水中消失不見,風中隱隱帶著江水的潮氣與腥氣。
「馬上到了,大家收拾好行李,準備下船!」船夫放著嗓子吆喝,眾人紛紛吵吵嚷嚷地擠著,都想第一個下船。
「長生哥,你我若是再見,我請你喝酒啊!」喻星洲笑眯眯的,一甩手中包袱,在人群中朝趙長贏揮手。
趙長贏點頭,亦喊道,「山高水長,江湖再見!」
船停了,眾人排起長隊,依次下船。暮色漸沉,天際晚霞暈開粉橘色,遠山飛回一群歸鳥,迴旋而落。
「到夔州了。」趙長贏望向岸邊,不知怎得湧起一股失落之情。似乎終於後知後覺的明白,他已經離永寧很遠了。他怔怔地往回望去,只見來處唯余萬里碧波搖盪,而無論是明月山莊,束瀾,書院……他所愛的,所恨的一切,都被槳櫓拋在了身後,在這日復一日的江波中沉下去了。
遠處傳來當地人用土話交談的聲音,趙長贏茫然望去,在這夜色漸生而光明沉沒的剎那,他突然意識到,故鄉這兩個字所載的沉重的含義。
「走吧。」容與輕聲喚道。
趙長贏嗯了一聲,他深吸一口氣,揚起頭,懷揣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抬起腿,踏上了他從前夢中都從未有過的遠方的岸。
夔州城城門極其雄偉,暮色四合時尤為明顯,仿佛一隻昂首挺立的龐然大物,盤踞在山嶺岸邊,守衛著身後的萬千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