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景閉眼又睜眼,他不想聽俞志扯這些陳年舊事,更何況兩人之間還隔著俞哲的死:「叔叔,」他加重語氣:「我來這裡,不是聽你念舊的。」
俞志終於放下筷子,他緩緩後靠在沙發背上,目光凝在天花板的吊燈上:「你爸比我大兩歲,他那年二十歲,我十八歲,他比我多讀兩年書,所以成了我的隊長。他這個人較真,對任何人都不客氣,無論誰訓練偷懶,他都罰,我也不例外。但是……」俞志目光動了動:「我知道他心疼我,他會在大家都睡著後,悄悄給我送藥和吃的。我們倆的成績很優秀,甚至可以達到全A的水平,當時國外有一支販毒組織在雅金河一帶頻繁活動,並有向中國滲透的趨勢,組織原本選中的是更符合條件的我,但後來,他代替我去當了臥底,而我在部隊裡,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突然消失了,微信和電話號碼都被註銷,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俞景聽到這裡,隱約明白了什麼,他忍著胸腔內巨大的波濤駭浪。聽見俞志繼續說:「那個時候其實他還沒有死,但組織找到我,告訴我他們派去的臥底死了,讓我接替這位代號為「隼」的同伴的工作,後來我才知道,「隼」就是你的父親。」
俞景一時無話。
他眼角和鼻尖皆是通紅的,眼裡卻沒有一點淚水,他執著的,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木板:「他犧牲在了雅麗,是嗎?」
俞志點頭,又搖頭:「不,他沒有犧牲。後來,我得到了毒老大的信任,獲取了關鍵情報,並順利將這些情報傳遞給了邊防隊的人員。而在我即將脫身的時候,變故發生了。也許你接受不了,但你的父親,確實回不來了,他死在了雅麗。」
俞志說到這裡,面色痛苦:「我的右腿,就是在那個時候沒的。」
俞景神情呆滯:「……怎麼可能……」
俞志苦笑著伸手撩起自己的褲腿,右腿上的殘缺就這麼暴露在燈光下,如他所說,雖然經過這麼多年,斷口處的肉已經萎縮,但仍舊能看出來斷口十分整齊,是被鋒利的東西切割導致的:「因為我的情報傳遞的及時,軍隊順利截獲了這隻龐大的販毒隊伍,我的任務已經完,但我想完好無損的逃走,已經不行了。」
俞志放下褲腿,面色平靜:「我從不覺得自己做的是錯的,也不覺得這些是我不該得的。唯獨你,我很愧疚,因為整件事情中,只有你失去了父親,就連恨,都找不到理由。」
俞景覺得整個靈魂好像在這一瞬間都不再屬於自己,可是他的心告訴他,不是這樣的,他不應該相信眼前這個人的一面之詞,他啞聲反駁:「我不會相信你說的話,我的父親,也絕不是你口中所說的那種人。」
俞志沉默半響,然後從懷裡掏出那張照片:「你信不信已經不重要了。這是你想看的照片,從你疏離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會再把我當成你的親人了。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我在完成任務的途中,遇到了這家小鋪子,看見裡面的長命鎖就想起你。我不顧你父親的阻攔去買了一塊原石,找老闆打磨成這塊玉佩。可惜我再次找到老闆拿到它時,已經物是人非。我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喜歡這塊玉佩,就像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諒我沒能把你的父親平安帶回你身邊。我記得那是我回到祖國的第一天,於是我讓那個攝影師給我拍了這張照片。」
俞景伸手,那張照片落在他手上,像是有千鈞重。
照片上的人,的的確確是俞志,是拄著拐杖,少了一條腿的俞志,是戴上口罩,眉眼和他父親十分相似的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