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形比同齡孩子高大許多的男孩,用他啃沒了一半指甲蓋的拇指按著手機鍵盤的語音鍵,越說越是眉飛色舞,張揚的臉上不見一絲童真。
接著這個號碼打了個電話過來。
江棠沒接。
「有事發消息說。」
「你那個輪椅我查過了,高功能的,很值錢。你現在一定很有錢吧?」
發信息的人換了。
江棠習慣性地抿了抿唇,心中沒有半分意外。
這就是口口聲聲養了他那麼多年的養母。
「你既然不想回來,那就別回來了,但是你傷了人,這事不可能就這麼算了,狗孫要我們賠錢呢。」
「還有你弟弟那個事,他才五歲,又不是故意的,你這個當哥的該負起責任來!」
「養了你五六年,家裡花了不少錢,你現在總不可能一走了之什麼都不管了。」
「去年不是給你買了衣服嗎?還有前年,給你買的新鞋,花了不少錢呢。還有你那部手機,不也是我給你買的嗎?這些恩情你要記得。」
「畢竟要不是我們,你現在被打殘了在哪裡要飯都說不定,搞不好命都沒有了……」
手機彈窗一個接一個,江棠沉默地看著。
李母幾乎沒用這種堪稱平和的語氣跟他說過話。
去年的那件衣服……大冷天他在飯店打工,有位客人見他穿的太單薄了,看不下去了才給他買的。
那是一件棉服外套,他很小心地穿著,生怕給弄髒了,但回到家,李母看到那衣服直接就逼他脫了下來。李母把那件衣服賣了,又花了三十塊錢從一個二手貨攤給他買了件薄棉衣。
鞋子倒是新的,但也就二十來塊錢。
手機是李母淘汰下來的,江棠到了霧淵就換掉了。
房間裡靜悄悄的,江棠感覺得到,有一隻手拉住他,想把他扯回那片黑暗裡。
李母有一點想錯了。
當年那伙人販子不是不想把他賣更高的價錢,而是當時十二歲的江棠長得已經很好看了,人群中辨識度很高。
那些人怕夜長夢多,才把他儘快脫手。
江棠往外看去。
窗外還算明亮,月光清凌凌的,和他逃出來的那晚差不多。
那晚他把抹布塞進狗孫嘴裡堵住男人痛苦的嘶號時,就覺得他這一生已經完了。
江棠離開的時候男人已經發不出聲音,他用沾滿血的雙手打開門,迎接他的是慘白的月光。
整個村都很靜,只有月光照著他前面的路。
他在山後的小溪洗了手,沒有任何驚慌地換了他走時帶著的沒血的舊衣服。
也許是走上了絕路,知道路的盡頭是什麼了,江棠一點也沒怕,他只知道陸應淮在霧淵。
而他死前想再見陸應淮一面。
江棠一直以為狗孫死了,結果並沒有,他只是失去了當男人的尊嚴還瞎了一隻眼睛而已。
燈光下江棠低著頭,額發垂下來遮住他蔭翳眸底的瘋狂,他的手指因為某種類似興奮的情緒而不受控地微微發抖。
黑暗的霧氣自心底湧起,繼而越來越多,越來越濃。
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