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覺得,自己似乎經歷過許多這樣的事。
災荒時,施一碗熱粥就能讓幾十個本分農民熱淚盈眶、當牛做馬。他們卻不知道罪魁禍首就是眼前的這個施粥人。
雖然此刻已想不起更多,但他覺得,自己似乎從來很擅長釋放這種廉價的善意。
這名倒霉的死者沒什麼情緒地想:我生前恐怕並不是什麼好人。
就這樣,死者在牆的那邊獨自待了許久。
他百無聊賴,便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站在邊上,看一波波潮水般的新死魂魄們往生轉世。
「你真是個傻子。」有一天,邊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死者看過去,那是個白衣寬袍、面目模糊的少年。
白衣少年問:「你知道他們去幹什麼嗎?又知道你為什麼過不去嗎?」
他便饒有興趣地等著那少年解惑。
「生死輪迴,聚散有時。埋骨就類似於此世的終點,你無法往生,是因為有人禁錮住你的屍身,更妄想強留你的魂魄,你便只能滯留於此。」白衣少年神色老成,侃侃而談。
死者笑了笑,沒有說話。他在想,若只是暴屍荒野便要滯留地府,恐怕這裡得人滿為患。
少年又仔仔細細打量死者:「深衣紅袍白玉冠……爵高權重,位極人臣,你還記得生前事,姓甚名誰嗎?」
這麼久過去了,死者依然覺得腦中如濃霧迷障。除了死時的幾個片段,什麼都想不起來。
唯獨左手腕部有二十一道刻骨傷痕,這古怪之處,多少算生前事的線索。
死者低頭不知想了什麼,過了一會,抬頭輕輕一笑,對白衣人道:「廿一。」
「——大人便這樣稱呼我吧。」
*
這白衣人自稱判官,他年紀看著不大,神情倒是一派老氣橫秋的刻薄暴躁,讓廿一跟著他一路進了宮殿廟宇,說要請命書,查他的屍身去處。
廿一不遠不近地站著,神情絲毫不見焦躁。不像是個新死的魂魄,簡直像在檢視判官的工作。
甚至還有幾個看起來像是新到的鬼差還狐疑不決地和他行了禮。
反而是判官,眉頭越皺越深,似乎看到了什麼極度棘手又難以理解的事情。
「找不到屍體會怎麼樣?」廿一了無記憶,一身,反而倒像是事不關己的模樣。
判官不耐道:「會不得往生。」
「何為不得往生?」廿一又問。
其實判官此時已意識到,在這魂魄身上發生的事遠比他想像中複雜。
他心煩意亂,不予多言,便隨手一指著長路盡頭的角落:「看到了嗎?那裡有個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