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燃抬頭望他。
「治世或許以法治理更簡單方便,」趙潯緩緩道:「但若無平安盛世,何以為治?若無人撥亂反正,又何來平安?救世也有救世的方法。然,世有君子不惜身,無論榮耀罵名,生前死後,一肩擔之,我深感佩。」
——不惜己身,我深感佩。
趙潯說這句話時,目光灼然望著謝燃。
他愛謝燃,愛的既是少年時的一盞孤燈,也愛謝燃的抱負和執著。
他既愛謝燃瀟瀟君子不惜身的無私,又恨謝燃的無私無我無情。
趙潯母親鴛娘的死其實只是一條導火索,將埋藏已久的觀念衝突和矛盾推到了極點。
這種複雜的愛恨,只有血才能書寫。或許也只有這種超越知己、私情、欲望的情感,才能穿越生死,權位、一切世俗的欲望,以血為鐐,將他們二人緊緊綁在一起。
良久,謝燃緩緩道:「阿潯,其實你真的很適合做一國之君。」
不知有多少年,他沒再用「阿潯」這個稱呼。經年物是人非,話出口,竟也有幾分悵然。
趙潯笑了,靠坐在地,得寸進尺地展臂招呼謝燃:「難得我們謝大人這麼肯定學生,那能再給點獎勵嗎?失血太多,啊……好痛。」
謝燃:「……但是沒有藥,現在只能這樣。所以我想快點出去傳太醫包紮。」
趙潯輕輕「嘖」了聲,表達對謝大人這種不解風情無趣行為的不滿,用手腕傷處輕輕蹭著謝燃的衣擺,笑道:「那倒也不必,我只是忽然頭暈站不起來啦,只要定軍侯大人抱我站起來就好了~」
謝燃:「………………」
剛才那點悵然感慨情懷立時煙消雲散。內心無數吐槽呼嘯而去。
——他想說,動不了?那先前你折騰我時那樣……生龍活虎???現在這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你被我……
趙潯維持著等待擁抱的姿勢,笑盈盈的:「老師,你想說什麼?」
……好吧,謝燃說不出口。
總之,他對於有人能把強勢的瘋子和撒嬌的學生做到如此無縫切換,偏偏自己也不覺得臉紅,感到分外震驚。
於是,在陛下期待的明媚笑容下,謝燃神色僵硬地站了一會,然後面無表情地彎腰,輕輕將手搭在了陛下的腰背位置。
那是一個摟抱相擁的姿勢。
趙潯輕輕發出了一聲謂嘆,他將下頜擱在謝燃的頸窩,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髮絲弄的謝燃很癢,這位瘋得說一不二的陛下,此刻竟像只柔軟的小動物。
謝燃抱住趙潯的瞬間,只覺得他身上熱的很,仿佛抱住了一團火,他先是下意識地一驚,然後才想到,或許不是因為趙潯身上燙,而是他自己太冰冷僵硬了。
無論使了什麼樣的法術,死了就是死了,即便如今看著能說能動,一切如常,生死間的屏障不容打破。
謝燃手指微微一顫,輕輕鬆開趙潯。
下一個瞬間,卻被那團火更緊地摟住,趙潯的手掌緊緊箍著謝燃的肩骨,仿佛要將他融入骨髓,合二為一。
「謝燃……」趙潯嘆息著。
他們之間多是針鋒相對,烈火交融,少有平靜溫情。於是,連謝燃都有片刻恍惚,安靜地靠在趙潯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