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看看,如果事情不大,那等过完年再说。”裴训月换好官服,出来道。
利运塔在回明窟最深处,想要进塔,须得乘水轮梯。那梯狭窄,一阶一级,转动不休。裴训月上任数日来,还是第一次下塔。愈往下,光线愈暗。明明是大中午,却叫人如临暗夜。幸好林斯致早有准备,提了两盏灯笼。
梯子的护栏很矮,稍不留神便会跌跤。一旦摔下去,那便是万丈深渊。裴训月倾身一望,看见塔底火把万千,泥沙满地。
“这么险的梯子。底下的工奴们岂不是一旦进塔,就很难再出来。”她道。
“十五日一轮班。一旦进去修塔,至少半个月不能回家,所以说这活太苦。”林斯致叹口气,“不过,这梯子不是一直都这么险。利运塔还没塌的时候,天下的达官贵人们可是以做水轮梯礼佛为荣。而且,因为乘梯费力费时,所以一旦进塔,必在此地住上一晚。这也是为什么利运塔周围客栈商铺繁多。”
“不过,”他拿灯笼遥遥照了照塔底旁的一片巨大的废墟,一条街上全是倒闭的店门,招牌都结了蛛网,“那塔塌之后,这些店,也就都开不下去了。”
“哎,大人,”林斯致忽然好奇,“怎么你竟然从没来过利运塔吗?我听说你从小长在京城的。”
“我们家无人信佛。”裴训月摇头。
谈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梯子的最底部。一个姓楚的工匠跑来,给他们引路。裴训月眼见此人浑身绫罗,竟与那些灰头土脸的工奴形成巨大对比。
凡工奴,都是贱籍罪籍,只管做些最苦最累的推沙石、堆泥瓦等活。而工匠,则是民籍,甚而有官籍,负责修复、整理或是统筹安排等事,要么手艺精湛,要么背景深厚,总之,小觑不得。
“楚师傅,带我们去籍册司吧。”裴训月道。
楚工匠没意料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如此客气,连忙点头哈腰地领着裴训月等人绕过佛塔废墟,往其后的一栋小楼走去。那小楼是诏狱改建,原本专门用来临时关押犯了事的僧人,如今则作为塔旁临时办公处。虽然经过粉饰装修,然格局未变。一条长廊,数间四方房间,佐以巴掌大小的窗格,叫人待久了,喘不过气来。
“这连着三间房都是籍册司,打通了墙壁,放了佛经以及塔内各种文书。”楚工匠举着火把,向众人示意,“失窃的东西在最里面一间,”他说着,面向众人,一手推开了门,“利运塔里人员混杂。但这栋小楼,可不是谁都能进的。所以,我们怀疑,小偷主要还是来自内部人员。”
“被盗的籍册,正是记录从利运塔建成以来所有僧人的花名册。这个东西嘛,在塔刚塌的时候还有些用处,可以用来登记难民。但如今,这项工作已经完成,花名册也没什么用处。说白了,偷它无甚意义。”
“花名册昨夜被盗,值班监管的人叫小庄。一个大眼睛的年轻人,我觉得他为人忠厚得很,应该不是他监守自盗。其中蹊跷,还请大人决断。”
楚工匠一板一眼地报告着,自认已经把事情来龙去脉讲得十分清晰。可眼前的几位官爷,仍然愣怔地望他,脸上逐渐生出同一种惊悚之色。
甚至,他们好像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的某一个地方。
“你刚刚说,昨夜值班的人,叫什么?”裴训月轻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