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進血管的液體有些涼,泛起疼痛。
聞珏低用手捂了一會針孔,看到裴安頭頂粘了塊白色的醫用標籤。
他伸手去擇,注意到濃密的黑髮中央,有一小塊斑禿,已經鑽出細軟茂密的髮根。
聞珏不禁好奇,問他這裡是怎麼弄的。
裴安面上略不自在,還是回答:「上周教授組織去海邊Trip,餵海鷗時被嘬去了一縷頭髮。」
聽了之後,聞珏感慨一聲:「真好。」
裴安眼露疑惑,「好什麼?」
「我是說,年輕真好。」聞珏打趣道,「掉下去的頭髮,一周就可以長出。像我這樣的中年人,恨不得給每根頭髮編上號。」
而護工並不覺得有趣,又低下頭仔細按摩著,輕聲說:「身形外表這種自然代謝,膚淺表層的東西,聞先生不會在意。」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他輕笑,「我可是會因為眼尾多出一條細紋,對著鏡子惆悵一早晨的人。」
裴安的視線瞥過他平放在輪椅扶手上的手,蓋著輸液孔的棉球滲出一點紅色的邊緣。
隨後理性而嚴肅地說:「人在感情交往中,腺體分泌的多巴胺和苯乙胺等『情愛物質』,作用於生理交互,會產生不理智的情緒。」
「比如?」
「痴迷,依戀,易怒……和自卑。」今天一直寡言的裴安,此刻話多了些:「聞先生的精神世界遠超脫世俗,不必在乎這些。」
聞珏點了點頭,表情釋懷:「《病隙碎筆》里有這樣一句話:愛,原本就是自卑棄暗投明的時刻。」
「……如果對方也深愛聞先生,便會想方設法消除您的不安,分享您的疼痛。」
「你親身體會得出來的結論嗎?」
裴安不假思索地搖頭,補充道:「在有關愛情的文學作品中,都是這樣詮釋的。」
「虛構中的理想主角,獨立而善良。可現實中的人,難免卑懦寡柔。」聞珏看著滴落的透明液體流進血管,輕聲說:「我不願讓他看見我的疼痛,而他的選擇也一樣……他曾經因我被鋼筋貫穿右手,又把骨肉艱難癒合留下的疤痕祛得乾淨,為得是不讓我知道。」
他問裴安:「如果換做你是我,會怎樣選擇?」
「我不知道。」裴安回答得坦然,「我只希望聞先生能恢復健康,不再飽受病痛折磨。」
「小裴,你的專業知識比我寬廣,假若我的身體能達到你所說,最大概率有幾成?」
又是片刻沉默,裴安動了動唇,「至少能最大程度地減輕您的疼痛。」
聞言,聞珏淺笑,眼神繾綣而悵然,輕聲說:「你不是知道嗎?疼痛對於我來說不是煎熬和折磨,而是一種享受,一種……我還有感知存在著的證明。」
隔天清早,裴安抓著雙肩包的肩帶,站在病房前輕呼了一口氣。
伸手拉開門時,聳著的肩膀逐漸放鬆。提前預料般地看向空蕩的病床,放著一張白色的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