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恰如阿兄所云,李右相把持朝政多年,原是劳苦功高。他已秉权近二十载——也该引退了。”
他沉吟道:“若是阿布思叛归漠北,则李右相与他约为父子,便与谋反无异了。只是朝中多是李右相夹袋中的人物,只怕……想以此动摇他,不甚容易。”
我闭目静思,只闻得帘外落花簌簌。许久,我睁开双眼,笑道:“阿兄若要成事,只怕还要借助贵妃与杨中丞之力。”
安禄山微显不屑,道:“杨国忠?性子又急躁,又没有什么才具,不过一个托庇于女子裙带的无能之辈,竟也能盘踞朝堂了!”
“李右相年老,杨中丞又甚有野心,我瞧阿兄不如先借杨中丞之力,与其共倾李右相,再徐徐图之。”
他很快调整情绪,认同道:“正是如此。”举目看向那幅大唐舆图,目光久久落在朔方军上,不肯移开,“今秋我便率领大军讨伐契丹,到时请奉信王同出步骑。以他疑我之深,必当复叛。”
“但愿阿兄讨契丹一举得胜。”
“只是……”安禄山盯住我脸,“阿妹为何要为我画此计?”
我心中陡然一痛,并未掩饰情绪,低低道:“当年李台主待我甚厚。”
只这一句,他已是了然,温言道:“李台主为幽州节度使时,待我们这些将士亦是极好。他那样的人,实不该去得那般早。”
我站起身:“阿兄要去见贵妃,我便不叨扰了。”
安禄山吩咐人打包一些时新果子、宫花、器物送给我,笑道:“多亏阿妹点拨。我今日定要请贵妃引我与杨中丞一晤。”
我笑了笑,出了门,踏上马车,一路出城,到蓝田,入辋谷。王维听我说过要去见安禄山,一望我脸,便露出一个微笑:“观你容颜,我便知今日事谐,不必更问荣枯。”
我与安禄山打了半天机锋,原有一种浓浓的厌烦之感,但这种厌烦,却在看到他微笑的瞬间冰消雪融。我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脸上。
母亲崔老夫人去世后,他这一年在辋川居丧,容貌老了不少,清俊的脸上透出一点苍黄,与一种中年式的微倦。然那种微微的倦,却反为他增添了一二分人间烟火气,令人一望之下,就隐隐随着他一起生出倦意,沉沉地放松下来。看着他的脸,你也会想要睁着一双倦倦的眼,同他坐在山边水畔,遥遥看着山外的凤城帝阙、人间棋局。握着他的手,你便也想要唱起歌,一曲属于水穷处、云起时的歌,一曲超越人世、超越时间的歌,那曲调,就像是山中的泉水、栏里的鸡雏。揽住他的腰,你就也想以颊、以唇贴紧他的脸,感受他肌肤的温度,在齿颊相接的温柔之中,铭记永恒、也忘掉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