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遷一直說:「爸爸,爸爸,住一晚吧,住一晚吧。」
可是他也知道我明天要上課,也只是嘴巴上說說而已,最後還是先打發了徐寶蓉,送我去車站坐車。
徐寶蓉臨走時還特別洋洋得意地沖我抬了抬下巴,大概意思就是:「看,你還不是要走,你走了之後池遷就是我的了!」
把我氣個半死。
到車站門口時快傍晚了,去南川的車不進站停,於是我們就站在外面等。
下了一點小雨,天空是曖昧不明的菸灰色,班車還沒來,我和池遷站在屋檐下避雨。
不停有汽車從我們身邊駛入進站口,池遷撐開了手中的格子雨傘,微微向前了一步,幫我擋下車輛濺起的泥水。
我偷偷看他,他已經長得很高了,我要抬起目光才能看他。我想起他很小的時候,我和他整日都呆在一起,帶他去公園玩滑梯和蹦床,我張著手臂像只母雞圍著他團團轉,怕他摔下來跌倒。晚上總會不斷醒來幫他蓋被子,然後睡眼朦朧地凝視他熟睡的臉。有一次聽到他睡夢中模糊地喊了一句爸爸,高興地抓起他蜷成拳頭的小手親了又親。
幫他穿衣服教他扣扣子,手把手教他握筆的姿勢。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明亮的陽光鋪滿窗台,上面曬著我和池遷冬天穿的鞋子,裡面加了厚絨毛,鞋面上畫著一隻會笑的熊。一大一小,並排曬在陽光里,不知道為何,我總忘不了這個夢,大概是我從來也沒有做過那樣安寧那樣好的夢吧。
「爸爸,車快來了。」
「嗯。」我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還在想著他小時候的事。
「我有話和你說。」
「你說。」
「你轉過來,我要看著你說。」
我轉過頭,唇上一暖。
雨聲淅瀝的街道被池遷抬起的傘遮住,整個城市好像突然喧鬧了數百倍,平時聽不見的聲音全響了起來,草木生長的聲音,雨水滾落地面的聲音,天空的雲飛過的聲音,在耳畔最清晰的卻是池遷一下一下溫柔的心臟跳動。
「爸爸,我說謊了,這雙手我永遠也不會鬆開的。」
他傾身擁抱我,我的目光越過他的胸膛,正好能看見他被雨淋濕一半的肩頭。
猶疑再三,我慢慢抬起了手回抱他。
我在他懷裡閉上眼睛:「我也說謊了。」
上輩子曾經被你默默愛過的我,還沒有來得及察覺,一生就過去了。我有時也會想,幸好這輩子你有告訴我,你那樣清晰地對我說過,才不至於,曾經愛得那樣刻骨,也像從未發生過。
是我太自私了,一肚子的惶恐不安說不出來,只好用語言來傷害你,藉此將痛苦分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