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春宴仍在繼續,高台上已撤了鬥雞,改為教坊樂姬吹笙鼓簧,絲樂聲聲,但眾人明顯神色都有些不快,盧淮厭惡道:「此人氣量狹窄,人品低劣,更甚崔珣,要不是我叔父讓我和他結交,這賞春宴,我是真不願意來。」
王暄也道:「盧相公向來高風峻節,不知為何對此人格外寬容。」
「他是聖人表兄,太后外甥,叔父定然不願得罪他。」
王暄心中卻是另一種想法,盧淮叔父盧裕民,最是兩袖清風,嫉惡如仇,就算是李氏皇族,犯了律法他也照參不誤,而沈闕驕橫跋扈,貪贓枉法,在長安城幾乎人盡皆知,他卻從來沒參過沈闕,真是奇哉怪哉。
眾人心中腹誹沈闕蠻橫,面容皆露出鄙夷神色,沈闕捏著金杯,冷笑一聲:「諸位,某曉得你們都是世家子弟,瞧不上某這個寒門乍富,你們瞧不上某,某也瞧不上你們,但當今聖人之母,與某之母,乃是骨肉至親,聖人春秋正盛,往後幾十年,就勞煩各位,要繼續捏著鼻子,和某這寒門相處了。」
沈闕這話說的狂妄,盧淮王暄等人都變了神色,盧淮幾乎要拍案而起,還是王暄在桌下拽住他的衣角,他才沒有發怒,盧淮憤然道:「驕狂至此!這和崔珣有什麼分別?」
王暄道:「有分別。」
「什麼分別?」
「崔珣至少知道誰是給他富貴之人,而此人,一邊享受著富貴,一邊憎恨著給他富貴之人。」王暄搖頭道:「此人能活多久,歸結於給他富貴之人,能容忍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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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春宴還在繼續,沈闕飲下一杯燒春酒,眯著眼睛,看著台上樂姬吹笙鼓簧,有一琵琶姬格外美貌,手指輕攏慢捻,低眉信彈,她雖是低賤樂姬,但看向台下官員的眼神,卻絲毫沒有其餘樂姬的諂媚討好,好像她不是被人看不起的玩物,反而是她看不起這些天潢貴胄,沈闕不由想起六年前,那個被他誘殺的天威軍虞侯,明明是出身寒族的卑賤之人,在長樂驛時,卻鄙夷的看著他這個天子表兄、世襲國公,他在明晃晃的瞧不上他,他知道為何他瞧不上他,因為他對天威軍主帥不敬,所以一個虞侯也敢不搭理他,可是一個虞侯,他也配?
沈闕問家僕:「那個樂姬,叫什麼名字?」
家僕道:「盛阿蠻。」
「盛阿蠻……」
那個天威軍虞侯,也姓盛,他明明知道必死無疑,卻還是拼了命的廝殺,身上傷口一道接著一道,直到重傷倒地的那一刻,還突然暴起,一刀差點砍斷他的脖頸。
他驚魂未定,那虞侯最後被他的親兵一擁而上亂刀砍死,死的時候,圓睜著眼睛,死不瞑目。
但那些砍死他的親兵,一個個臉上還是不由露出欽佩神色。
他最討厭那樣的神色,一個虞侯,憑什麼?這虞侯不就是想進通化門為天威軍求援嗎,他就讓他,無論當人當鬼,都進不了通化門。
沈闕思及往事,他搖晃著金杯,喃喃道:「都姓盛?」
家僕吞吞吐吐,最後還是鼓起勇氣道:「將軍,她就是,盛雲廷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