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一片靜謐。
船身輕輕顫了顫,江面多了幾絲漣漪,嚴風俞打了個盹兒,悠悠醒轉,他睜開眼睛,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江面上只剩下他這一艘孤零零的小船。
一輪圓月落進了江水裡,四周空茫茫一片。
船頭立了一個黑影。身形頎長,青衫隨風而動,那黑影背對著月光站著,看不清模樣,微低著頭,盯著嚴風俞看。
這目光太過專注,甚至會讓人覺得不適,好在嚴風俞並不在意。
早年間,在他還是個玉樹臨風的青年才俊時,他就已經習慣這樣的目光,如今他雖早已不復當年的倜儻模樣,多年來積攢下來的習慣卻一時還沒能改變。
此刻他驟然被人打攪了睡意,除了覺得煩躁,還是覺得煩躁,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感受。他抬起手,打了個哈欠,然後胳膊支撐著船板,慢吞吞地坐起身,最後拖長了腔調,朝來人道:「一個人一百兩,不講價。」
來人輕笑出聲,「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鐵面閻羅,要價竟然這麼便宜?」鐵面閻羅?
這還是第一回有人當著他的面喊他的諢名。
嚴風俞一口酒沒喝完,差點噴出來,這名字到底誰取的,實在太……了。
說起來,最初他只是閒得無聊,看見幾個看不順眼的人就隨手殺了,再然後,不知怎的,就有人找上門了。
當然,每個找上門的苦主都有一腔悲憤向他傾訴。
要麼是夫妻離了心,兄弟鬩了牆,要麼是蒙冤受了辱,無處伸張……起初嚴風俞不知道這些人是從哪裡打聽到他的行蹤,他也不在乎,到後來,聽得多了——當然,更多還是因為他一個人浪蕩江湖實在有些無聊——於是他開始尋思,與其閒著,不如找點事做,再後來,一來二回的,他就成了江湖上人人忌憚的第一殺手「鐵面閻羅」。
之所以會被叫做「鐵面閻羅」,嚴風俞尋思,恐怕還是因為,那會兒他身上的官司還沒了結,走到哪兒都帶著那張鐵皮面具,殺人的時候他的手段又太過凌厲,便給人留下了這一類的映像。
今晚的這人顯然是從哪兒打探到他的行蹤,這才星夜趕來找他「幫忙」的。
嚴風俞盤腿坐著,留出足夠的空間給他的「潛在客戶」。
「一般人一百兩,」嚴風俞朝他的「潛在客戶」道。他的聲音有點沙啞,像是沙子磨礪過的毛糙紙面,不難聽,但也算不上悅耳,他清了清嗓子,這回好聽了不少,繼續道:「會點兒功夫的,三百兩,功夫厲害點兒的,能在江湖上叫得上名號的,五百兩,達官顯貴一千兩,其他的嘛,就看本閻羅的心情。」說完這話,他淡淡笑了笑,之後他就像是感到口渴,又像是習慣性的動作,拎起旁邊的酒罈子,灌下一大口。紅綃看著他。
有一說一,嚴風俞現在模樣實在有些一言難盡,他的鬍鬚長到前胸,亂糟糟的,跟幾個月沒洗的頭髮攪和在一起,他的靴底滿是泥污,衣裳也沒好到哪兒去,破破爛爛的,即使隔著老遠的距離,也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濃到化不開的酒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