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風俞剝蟹的手法無比熟練,去爪,敲殼,再輕輕一旋,那裡頭的嫩肉便悉數暴露在他的眼前,蘸點兒醋,遞到祁雲嵐眼前,「慢點兒吃,斯文些,嘖嘖嘖……祁雲嵐,你怎麼回事啊,怎麼瞧著跟個小餓死鬼投胎的似的?」語氣嫌棄,表情卻頗為寵溺,眼底一汪春水,嘴角噙滿笑意,直叫身經百戰的沈鬱看了都有些不好意思。
可惜祁雲嵐光顧著吃,沒看見他的表情,光聽見了他的語氣,手上的動作不停,祁雲嵐一面大快朵頤,吃得滿嘴流油,一面埋怨,「怪我嗎?誰叫你剝那麼快!」
「哦……」嚴風俞拖長了音調,回得意味深長,「那我慢些?」
「不、不、不,你還是快些吧,快些好。」祁雲嵐嘿嘿嘿地笑,應得格外實誠。
話音落,忽而察覺出一點不對勁,什麼快啊慢啊的,怎麼聽起來就跟……那什麼似的?
耳朵尖竄起一股小火苗,祁雲嵐眼皮一跳,下意識看向眾人,好在大家喝酒的喝酒,談天的談天,沒人注意到他們這一角落的動靜,祁雲嵐鬆一口氣,轉頭去看嚴風俞,嚴風俞低頭剝蟹,笑得一肚子壞水,祁雲嵐捅他胳膊,低罵一句「老流氓」,跟著抿唇笑得肩膀都抖了起來。
暗中觀察的翁柔:……
這兩位大哥怎麼回事啊?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跟小孩似的,吃個螃蟹都要鬧來鬧去?
吃飽喝足,回到屋裡,深諳祁小島主生活習慣的僕役早早地為他備下了一大桶熱水,泡了澡,上床睡覺,祁雲嵐這一覺睡得香甜無比。與此同時。深夜。皇城。
刀不磨,就會鈍;人被殺,就會死。
直到這一夜,元嘉帝才真正理解這個所有人都聽過的道理。
夜幕低垂,深墨色的穹頂上寥寥幾顆暗淡的星,月光被濃雲掩蓋,四下一片暗淡。
大慶宮外,巡邏的宮人耷拉著眼皮,間或打上一兩個哈欠,宮內,丫鬟太監垂首伺候在一旁,一個個的,也沒什麼精神,龍榻上,剛過天命之年的元嘉帝睡得不太安穩。
光怪陸離的夢裡,他看見了許多早已逝去的故人。
——這夢他已經做了無數回了,這一回的感受,卻比以往的任何一回都要清晰一些,也比以往的任何一回都叫他毛骨悚然一些。
他看見了羅時平。
羅時平還年輕,二十出頭的年輕將軍,無比鮮活,無比恣意,他看著他們喝酒吃肉不醉不歸,還看著他們浴血奮戰至死方休,看著他們說渾話,逗弄好看的姑娘,看著他們罵髒話,一言不合上場比劃……那樣一幅幅鮮活而生動的場景,即使隔了這麼多年,依舊能夠刺傷旁邊人的眼睛。
緊接著,場景一轉,他又看見了他的皇兄——還是太子的文帝。
文帝新婚燕爾,與太子妃琴瑟和鳴,杏花如雨梨花似雲的季節里,二人喜得麟兒,皇長孫乖順可愛,小小年紀,行坐舉止皆有章法可依,儼然小了好幾號的文帝,分外惹人憐愛——分外惹,太祖皇帝的憐愛……看著那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模樣,年輕的元嘉帝無聲地掐破了自己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