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縈吃了快一年的菜羹,要不是徐夙隱車裡的那點糕點碎,她都要忘記甜的是個什麼味兒了。
她用力嗅了嗅空氣中微不可察的甜膩,強忍住腹中的貪慾。像對待稀世珍寶那樣,小心翼翼握著糖葫蘆,一邊抱著裝滿東西的竹筐往回走。
斜長的影子在腳下安靜陪伴著她。
她想等徐夙隱醒了之後,兩人一起分食這根糖葫蘆。
……
徐夙隱知道自稱姬縈的少女隱瞞了些什麼,但是沒有關係,因為他也沒有將事實說全。
他是青雋節度使徐籍的長子。坊間流傳他「五歲知五經,七歲能詩文」,「十一談軍國事,鑿鑿其中」,那是俗情抑揚,不值一提。
真正值得一提的東西,他不想提。
他的生母名喚林挽,因名字同韻,為主母魏綰所不喜。在林挽懷胎八月時,主母令其罰跪花園石路,烈日炎炎,往來眾人,無人相助。生母跪至小產,生下一個先天不足的他,自此也纏綿病榻。
父親看重嫡庶尊卑,主母苛待庶子庶女,府中下人見風使舵,他雖是府中長子,但得到的關注,不比府中花匠多。
他天生聰慧,看過的東西過目不忘,留在記憶里的歡欣日子,卻屈指可數。
他沒有體驗過兄弟情,也沒有感受過父愛,生母戰戰兢兢與他相處,對他不像兒子,更像是主子,所以,他也只是從旁的人身上看見母愛。
生母去世前,眼裡含著淒楚的淚水,用奴婢的身份乞求他照顧好自己,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這三個字,對徐夙隱來說,不是期待,是詛咒。
身體的病痛和虛弱時時刻刻縈繞著他,在兄弟姐妹們出門踏春,獵場圍獵的時候,他只能困在囚籠一般沉悶的臥房裡,望著窗外的一片雲,一片葉,默默數著日子。苦不堪言的湯藥,從口中灌入,再從五臟六腑浸潤出來,那股日日、逼迫著他不要忘記自己殘日不多的苦臭,無論浸泡多久,都無法洗去。
他從未嘗到過快樂和肆意的味道。留在舌尖的,一十四年間,只有苦澀。
正是因此,他無法理解姬縈用二百七十三天尋找蕁麻,捶打晾曬,手搓制繩的毅力和堅決。除了無法理解的驚訝和困惑以外,還有一絲不可思議。
他陰雲密閉,完全封閉的內心,因著這一絲不可思議,裂出一條縫隙。
徐夙隱默默觀察著這個年僅十一歲的少女。
她的身上,有他沒有的勃勃生機,有一股如野草,如雛鷹,如初生牛犢那般天不怕地不怕的衝勁。
徐夙隱無法理解這股無論淪落到何種境地都想拼命活下去的欲望。
他知曉她已傾盡所有來救他,所以他將自己的聰明才智用在遮掩逐漸惡化的傷口上。他強撐病體,在她面前用神色的冷淡掩飾臉色的蒼白。
他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也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生母叫他活下去,他也確實努力活過,如此便不算違背母命。但萬事萬物,僅憑努力二字左右不了結果。
此時再死,怪不了他。
深秋的寒風透過搖搖欲墜的門縫,像毛茸茸的貓爪撓過胸口,徐夙隱忍不住咳了起來,咳嗽牽引著胸口傷口,帶來陣陣撕心的疼痛。他早已習慣疼痛,所以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