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你們本不必大費周章。」青年說。
他握著腰間素樸長劍,拇指輕輕一抬,雪亮的劍身離鞘。
「君要臣死,臣不死為不忠。」
「父叫子亡,子不亡之為不孝。」
對著如臨大敵的六名武人,他一個字一個字說。
銀色的劍刃拔出越來越多。
直到雪亮的劍身完全暴露在寒夜之中。
「終其一生,我都在奢求不可成之事,尋求不可得之人。」
「虛生虛過,終歸於空無,也算有始有終。」
青年輕輕一笑,那比霧更快消散的嘲笑,是姬縈在他臉上迄今為止見到的唯一表情。霧氣散去後,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神情,只剩下無形的空洞和孤寂。
「父親贈與我的,我現在便還與父親。」
他毫不猶豫拔劍自刎,六名武人還沒反應過來,一枚石子就從廟外飛進,打飛了青年自刎的劍。
「引頸受戮就能報君父之恩嗎?當君父行差踏錯的時候,引導向正道,才是真正的忠孝之道!」
眾人震驚下,姬縈從廟外走進。
她難以克制恨鐵不成鋼的心情,怒目而視被六人圍堵逼迫的青年。
在她面向青年的那一刻,青年手中的劍忽然松落,叮地一聲砸在地上。那張疏離又冷淡的面龐,第一次出現強烈感情。他好像要開口,單薄而又沒有血色的嘴唇翕合了一下,怕驚走什麼,又緊緊地抿上了。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清而冷的眸子,久違地讓姬縈想起了父皇寢宮裡的琉璃天宮。
那晶瑩剔透,栩栩如生,用無數百姓血肉堆積出來的美,讓姬縈感到毛骨悚然。
「你有上天的眷顧,生來便擁有他人無法企及之物卻棄之如履。你錦衣華服,光是宮絛上的玉墜就夠三口之家兩年生活,但你可知這些東西背後,有多少家庭為之供養?你口口聲聲要將這條命還給親生父親,是——你的確輕蔑了你父親,但你也輕蔑了你母親,你自己,還有供養你的那些窮苦百姓!」
他的臉在姬縈的怒視下變得更蒼白了。
「你是誰?」為首的武人眯縫著眼打量姬縈和她身後布條包裹的重劍,「背後背著什麼東西?」
「多管閒事的路人而已。」
姬縈冷笑一聲,放下重劍。
劍尖落到地上,猶如廟中又一聲響雷。
「想知道是什麼東西,不如自己來看。」
六名武人變了臉色,收起先前對姬縈身為女子的輕視,紛紛拔出腰間長刀。
姬縈被困天坑的時候,第一個冬天僅憑松針度日,她記得很清楚,她沒有吃的,沒有蓋的,像個野獸一樣跪在雪地里刨食昆蟲,有時連火都點不起來,只能把生的松針大把大把往嘴裡塞,寒霜凍硬的松針像真的針一樣,嚼到最後,她會舔舐到松針上的血氣。
就連那絲溫暖的血氣,也會被她用舌尖貪婪卷盡。
她那麼拼命地活下去——